向他坠落(91)

　　叶晋往窗外看了一眼，路口正好被建筑物挡住了，只看得到短短一截白色砖墙。
　　“听这么清楚？”
　　“嗯。”
　　“好。”
　　乔七自进屋开始就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不说话，霍今鸿想再问问他们进饭店后的计划，被苏定制止了。
　　“七爷在闭目养神。”
　　“你们一会儿是不是要到大打出手啊？”
　　“干我们这行怎么可能大打出手，最好是安静地来安静地去，不过这次……恐怕不闹出点动静来不行了。”
　　“我尽量听得仔细些，方便你们完事后撤退。”
　　云连拿着请帖过了招待处，门口还有安全检查，看得出日本人办事非常谨慎。
　　霍今鸿给叶晋比了个手势，而后便不再吱声，拿笔在纸上慢慢画出饭店一层的大致样貌，走廊，贵宾室，礼堂，楼梯……因为注意力全在云连身上，因此只能紧跟着云连往前“走”，听他或者近处之人发出的声音来判断周边事物。好在对方走得很慢，且在各处都停留许久——这也是乔七事先嘱咐过的，因此想要获取信息并不十分困难。
　　众人一言不发地围在桌边看他下笔，乔七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一同来的还有那日在周子庚家门口狙杀昆子等人的朱老四，他因出门办事昨天夜里才回乔府，霍今鸿还从未跟他有过当面的交谈。
　　这回是朱老四和苏定二人随乔七进饭店，而叶晋，用乔七的话说因为个子太高不太适合封闭且人员密集的场所——一旦被人看见就很容易留下印象，因此在场外待机以备应付突发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纸上大略出现了鹤影一层的全貌。云连已走过了整个宴会厅，舞厅和露天花园，同多位日界要人都做了寒暄，故意说得殷勤又啰嗦，介绍来介绍去终于挤到那情报处要员面前。
　　“横田勇人……170公分左右，瘦子，笑的时候习惯摸下巴……”
　　“谁？”
　　“跟徐景明合谋设计云老板的日本人，云老板发暗号告诉我的。”
　　徐景明就是那上海来的跟云连有仇的富商。霍今鸿不识字，因此只能把读音原封不动照念出来，再让苏定写在纸上。
　　乔七抬手做个“用不着”的手势：“我知道横田勇人长什么样子。”
　　“你查过了？”
　　“一会儿马上要杀的人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那，那徐景明你也认识了？”霍今鸿边听边跟乔七说话，因为分心所以有些吃力，“云老板上二楼了，二楼也是个宴会厅……徐景明在跟他讲话，他们好像要去贵宾室……”
　　“徐景明在法租界也算是小有名声，我自然认识。”
　　“哦……”
　　霍今鸿自以为重要的情报没有起到作用，略微有些沮丧，正要接着往下听乔七忽然伸手到他眼前敲敲桌面：“做得很好，继续，听些我不知道的。”
　　少有的笑脸，有点不大像他。
　　自进乔府以来霍今鸿仿佛一直都在被当做一样东西来估值评价，像这么直戳了当的夸奖还是头一回，陌生的语气令他很不自在，但又很中听。
　　云连随徐景明进了贵宾室，与再座休息的几位老板一一打了招呼，但听上去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霍今鸿听他们交谈，语气上还算客气，想象不出竟是往死里算计的关系。
　　几分钟后云连独自回到礼堂，兜了一圈，找到酒店人员说丢了翡翠戒指。领事馆的人过来道歉，说这种场合想必不会有人存心做那顺手牵羊之事，接着又发动保安和站岗的警察四下留意寻找。霍今鸿将几个岗点依次在图上标了记号。
　　“这是什么地方？”
　　朱老四始终沉默着在旁看霍今鸿下笔，忽然伸手指向一条横向突出的线条问道。
　　“一条过道，下楼之前去过，走了四五米就回来了……现在又往那方向去了。”
　　“通到哪里？”
　　“不知道，我在看……大概三人宽，没什么东西，一侧有房间，门关着……没人跟过来。”
　　朱老四是在场众人当中最早跟随乔七的，早些年都是单独行动，对空间和方向十分敏锐。比对图纸和饭店附近的路况，他扭头对乔七道：“要是这条路能通到鹤影的西南侧，中间没有障碍的话，我们从这方向撤退是最快的。”
　　“能……”霍今鸿闭着眼睛，看似从未有过的吃力。
　　四百米开外云连的速度突然加快，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集中神智，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点上才能勉强听出对方所在何处。
　　“那条路通到另一幢楼，二十米左右有一扇窗户，窗户外面是露台……向西，正好背对酒店大厅的入口……他跳下去了！”
　　线条越来越粗糙，因为没有时间画得很细。为了尽可能地补足信息他只能边听边说，将“看”到这东西不经思考一股脑全道出来，因此描述得十分凌乱。
　　乔七静静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
　　云连已跳下露台，越过一段草坪靠近酒店仓库。不远处就是露天花园，往来宾客的笑声清晰可闻，但似乎没人注意仓库侧面的情况。
　　“前面被墙挡住了，墙上有道铁门，上了锁……”
　　“过了铁门就离马路不远了，那方向没有哨卡，西面是国际公园。”朱老四指指马路尽头依稀露出的一片法国梧桐，“撤起来很方便。”
　　叶晋点头：“到时候我就去那边接应你们。”
　　这时霍今鸿忽然停笔：“有人来了……”
　　“谁？”
　　“不知道，可能是酒店的人，往仓库这边来了。”
　　“云老板呢？”
　　“还在那儿，但是如果现在往回走……”
　　如果往回走很有可能跟来人碰上，不走的话又没什么好的藏身之处。不知道云连有没有发现那两人，看样子应该已经发现了，但并未做出慌张的举动。
　　“你听你的，这点小事云老板能应付。”苏定见他神情紧张出言安抚道，“况且就算碰着了也不要紧事，编几句话就能圆过去。”
　　“是啊，正儿八经拿请帖进去的，怕什么。”
　　“……啊！”话音刚落霍今鸿低叫一声，眼睛瞪得滚圆。
　　这下苏定等人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怎么了！？”
　　“云老板怎么样？”
　　“翻过去了……”霍今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米高的墙，一下子就翻过去了……”
　　没有助力，没有额外的落脚点，就那么很寻常地举臂抬腿，下一秒人已经上墙头了！
　　众人闻言皆松了口气，随即露出少见多怪的表情。
　　“这算什么，云老板的两条腿攀峭壁如履平地！”
　　“可惜我们没这本事，不然跑个路何必这么麻烦？”
　　朱老四提到这茬，霍今鸿有些担心：“那你们一会儿怎么从这里出去啊？”
　　“七爷会开锁。”
　　“哦……”
　　那两人进仓库放了东西又出来了，待脚步声远去之后云连又翻墙进来，按原路回到礼堂。
　　这时已接近五点钟，北川领事捏着酒杯在台下与人寒暄，台上演讲台和话筒皆已备好，两名酒店人员捧着鲜花在做最后的装饰。
　　霍今鸿已基本摸索出了乔七想要的所有情报，但低头看自己画出来的图，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再给我两分钟时间，我改改……马上就好！”
　　“用不着，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那我接下来干什么？”
　　“回家。”
　　“啊？”
　　“你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不要管。”言毕乔七理理袖子，转身朝朱老四和苏定比个手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