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132)
“特高课……呵，姓齐的既然跟王中杰勾搭到一起，那就等于是跟治安队对着干，日后别怪我不给他面子！”
特高科隶属于日本宪兵队，副科长王中杰却是个中国人，早年也是帮派人士。自日本人占领天津以来他明里暗里地跟何连胜抢功争利，然而始终在各方面都略逊一筹。这回大概是看新来的秘书处主任是个会来事的主，因此毫不犹豫就接下了对方抛来的橄榄枝。
“别的还查到什么？”
“王中光那边除了跟齐继尧碰头之外没其他动静。金松饭店现在是梁广泰在管，据我所知他们很少跟政府人员打交道，最近突然跟法领馆接触频繁，不知道是有什么新的打算。”
“这事我知道，法国人要搞什么商业联合会所，最后又是市公署牵线。”何连胜说着抽出报纸往桌上一摔，“昨天刚办成立仪式，上了好几个版头，看得出宣传部是花了大力气。”
报纸上是两张合照，下面配了文字，大概能知道照片上那几位都是中法商界要人和政府代表，其中一张周世祯被两名外国佬夹在中间，笑得一派和气。
“看看，芝麻大点事还要登照片！想当年我受中央专员接见都没上过版头！”
“……司令，这是什么时候的报纸？”
“还能是什么时候，昨天早上的。”
何连胜始终对没上过版头一事耿耿于怀，然而仔细看了两眼，他发现照片上只有周世祯没有齐继尧，心里总算找到先安慰。
“哪个是梁经理？”
“左边。”
“有印象，见过几次……那这个是？”
“老板。”
“向英？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人，他是金松饭店的老板？”
“嗯。”
“看上去不像是做生意的。”
“……”
“有意思，阿猫阿狗都上照片了怎么不给齐秘书也亮个相？他不是能耐么？不是会出风头么？”何连胜举着报纸反复观赏，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不会是看他不上相吧！”
嘲讽够了，他心满意足地住口，突然发现霍今鸿已经沉默了许久不曾反应。
“小霍？怎么了？”
“……没什么。”
“这两天还要辛苦你多替我盯着点，昨天没准你的假，不是我不体谅，别人做这事我不放心。”
“我明白，司令，交给我就好。”
“姓齐的以为勾搭到特高科就能跟我平起平坐了，笑话，他不知道这些年王中杰吃的全是我吃剩下的饭，哪不是他特高科把事情办砸了让治安队收拾烂摊子？这些事军部可都看在眼里，日本人眼睛没瞎！”
“是。”
“也就这两年钱不好赚，清公会没了财路才病急乱投医，早些时候余正铭根本不会拿正眼看他！我们先由着他去，看他能窜到几时，梁广泰那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在这种时候跟清公会闹不开心。”
“一切听司令吩咐。”
“行，你下去吧，一会儿替我去警察署送样东西。”
何连胜说累了，口干舌燥，但勤务兵一直没有送水来。他突然意识到平日里这些杂事都是霍今鸿在干，愈发觉得对方今天举止呆滞，似乎藏着心事。
“你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就讲，不要硬撑。”
“没事，早饭吃多了犯困……”霍今鸿如梦方醒搬抬起头来，“司令，这张报纸我能不能拿回去？”
“拿回去？干什么用？”
“我记不住人脸，法领馆和联合商会那些人的长相跟名字我对不上号，拿照片回去记一下，日后不至于认错。”
“好，是该记一下，你也是有心了。”
.
霍今鸿拿着报纸出了司令部，在开车去警察署的路上总是心不在焉地想要掏出来看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项英的照片。
他其实很早就知道相机这东西，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拍照——从西洋传来的稀罕货，不是自己这种人轻易会碰的。
但是现在白项英的面孔出现在照片里，他觉得新奇极了，也感动极了。
好看是一回事。哥哥当然是好看的，怎么样都好看，但是好看被定格在小小一张方块里，不会消失，不会躲闪，可以揣在兜里，贴在心口，什么时候想看就掏出来看一眼，真是不可思议！
要是早点知道相机的用处，比如那个时候，如果有一张哥哥的照片，他想，兴许随后三年就不会那么难熬，至少不能算是孤苦伶仃。
——真好啊，如果能早点有这样一张照片就好了。
——这样一张照片。
霍今鸿想着想着，刚刚浮起的笑容忽然就凝固了。
是，这样一张照片，自己在看，别人也在看。凡在天津卫内的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到，那个人也是。
哥哥说不会让看见自己，更不会给对方单独找上自己的机会，但这谈何容易。站在他这个位置上早已身不由己，即便是一个寻常百姓，这世上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如果齐继尧认出他来会怎样？
也许不会怎样。白项英只是他滚滚仕途中的一小段插曲，一个有点权力就能随意玩弄和羞辱的小人物，这样的人也许并不值得他记得太久。
但是霍今鸿记得。
谁都可以忘记，哪怕连白项英自己都能够假装一切不曾发生，他不能。
属于几个人的屈辱，似乎唯独在他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仇恨令他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也令他做下了生命中第一个承诺。
一个不被当真的承诺，但是他记得。
霍今鸿颤抖起来，许久不曾有过的亢奋。然而临行前何连胜的那番告诫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是白项英隐忍哀愁的目光。
——这是我的仇，不是你的。
“……该死！”
霍今鸿猛地刹车，举臂挥向方向盘，巨大的撞击声引得两侧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不，这也是我的仇。”
“我报我的仇，与你无关。”
第161章 16 紧急情况
霍今鸿去警察署替何连胜送完东西，又顺道想去金松饭店看一眼白项英，刚开进法租界就碰上白项英的车迎面过来。
开车的是怀安，看方向应该是从饭店出来准备回私宅休息。
白项英的生活作息还是老样子，忙起来住在饭店，稍有空闲就回家闭门静养，能不见人就不见人。这一阵子事情很多，但既然回家了，少说也要歇上个五六天。
霍今鸿开的是司令部的车，副驾驶上还坐着个随行警卫。白项英显然也看到了自己，但他不便多话，只能摇下车窗远远问了一句：“这两天秘书处的人没来找你吧？”
对方摇摇头，似乎很惊讶自己会这么问。
那大概是真的没有了。
——没有就好，只要他不自己找死，我就有充分的时间考虑怎么炮制他，就像司令说的那样，找到合适的时机，让他没力气蹦跶！
霍今鸿心事重重地合上车窗，直到驶出哨卡也没有回头，因此不知道白项英的车在原地停留了许久，对方的目光也跟了自己一路。
到司令部后他先是回屋休息了片刻，而后去办公室找何连胜复命，临出门前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金属摩擦声。
是乔七的暗号，大致意思是三天内找机会见面，这次换个地方。
霍今鸿迅速发出响应，但是没有等到任何回复，看来对方已经走远或是不便发声。
乔七很少会到司令部附近来找他，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同时也意味着事情十分紧急。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第162章 17 无趣的人
乔七来见霍今鸿通常是选在离两人都有些距离的地方，比方说英租界厂区，或者旧中国街。后来霍今鸿说去广福林比较方便，被人看见也有个由头，因此两人就一直在那儿会面。
总之对方很少不打招呼就跑到司令部来，印象里半年来只有过一次，是因为从汪月樵那儿得到的情报跟他提供的有出入，不得不赶在行动前来找自己确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