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60)

　　车在门外停留片刻进了院子。霍今鸿看见那杀手从昆子的车上下来，一手夹烟，臂弯里挂着件外套，乍一眼看去跟普通公司职员没什么两样。这地方毗邻百货公司和法国银行，咖啡店门口经常有社员走动，偶有人穿过别墅区去北边的厂房。
　　昆子摇下窗户做了个手势，霍今鸿掩帽挨到车边。
　　“过十分钟去后门接应，就照你说的，一会儿从北面撤。”
　　杀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想必是绕开正门从侧面翻墙入院了。昆子手把方向盘，眼睛盯着别墅的方向不断抖腿——毕竟是第一次做人命买卖，说一点都不紧张是假的。
　　时间此刻变得十分漫长。两三分钟过去，忽然霍今鸿用手扣住车窗，身体绷直了。
　　“怎么了？”昆子暼了他一眼。
　　“昆哥……我去把他，把他叫回来吧？”
　　“什么？”
　　“把他叫回来，然后我们赶紧撤，情况不大对……”
　　“你他娘的发什么疯，人都进去了，这不好好的么，什么不对？”
　　霍今鸿侧过头，屏息，确认刚刚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有人跟着他一起过去了。”
　　昆子闻言一愣，相较于警惕更多的是莫名其妙：“谁？谁过去了？”
　　“太远了，听不清楚，但肯定有东西……在跟着他。”
　　“什么时候？”
　　“就刚刚，现在也还跟着。”
　　霍今鸿咽了口唾沫，胳膊哆嗦起来。他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声音，一个人，或是一样东西，但按照行动轨迹来看应该是样有目标和思维的活物，且目标显然就是老万找来的杀手。
　　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明知道某样东西在自己的听觉范围内，可就是听不出那是什么，就好像……好像对方在有意向自己隐藏踪迹一样。
　　昆子受其感染也有点紧张起来，不过很快又恢复神色：“小霍，你是不是紧张了，先休息会儿吧，那边不会这么快动手。”
　　“有人在盯着我们……”
　　“你到底听见啥了，这地儿来只阿猫阿狗的有什么奇怪？”
　　“我们这趟已经暴露了，人改日再杀，快走吧！”
　　“小霍！”昆子光火了，“你搁这时候装神弄鬼的什么意思？存心坏我的事！？”
　　“昆哥，我……”
　　“你要是觉得有东西跟着他就自己去自己去看看！看看是什么东西！”
　　霍今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他可以靠近了去确认那究竟是什么。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只要在别墅范围内，凭他的耳朵是决计可以听出对方的具体位置以及动作的。
　　“昆哥，我去去就来。”
　　“诶，你还真去啊！？”
　　昆子本来不过随口一说，这下想拦都拦不住了。眼看对方迅速往别墅方向过去，他除了原地蹲守之外别无他法，烦躁中又摸出根香点上。
　　火星燃起，他抬头复又望向霍今鸿的背影，忽然发现对方停住脚步不动了。


第72章 5 狙击者
　　霍今鸿站在两盏路灯中间较为昏暗的地方，左手边是一排矮灌木，右侧是另一栋洋房的院墙，身后约30米处是昆子的车，他知道对方正透过窗玻璃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然而黑暗和昆子的目光并不是他感到紧张的原因。
　　30米开外还有另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
　　马上紧张就变成了恐惧。他发现自己无法确认目光的来源，就像那跟在杀手身后的“东西”在刻意隐瞒行踪一样，此时此刻这个盯着自己的人，似乎也在有意将声音控制在一个很模糊的范围内，刚好令自己能够察觉对方的存在，却无法探知到更具体的位置。
　　从意识到自己的听觉异于常人到现在能够熟练地利用这个能力，整整18年时间里他还没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惯于窥探他人之人反受人窥探，且敌方似乎对他的目的，行动，甚至发现被人跟踪之后的慌乱了如指掌。
　　——这个人，和方才跟进别墅的“东西”是一伙的吗？
　　——他们到底有多少同类，或者说同党？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不能再往下细想了。人命当前，一切未知和不可控制之事皆为不详，如同迷信之人在重大行动之前会找人算卦一样，但凡有凶兆出现，有些事就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昆子眼见霍今鸿在灌木丛边停留了将近一分多钟，而后转身原路折回。
　　待对方走近他摇下窗户，香烟伸出去往地上一弹：“怎么样？听出什么来了？”
　　霍今鸿摇摇头。
　　“我说什么来着……你小子就是疑神疑鬼！”
　　昆子嘴上说归说，心里多少有点紧张，因为差不多快到约定时间，老万的人一旦动手他们就得去北面接应，成功与否仅在一刻之间。
　　“没事就别瞎折腾了，准备好去后门等着，一会儿还得靠你多留心里头的动静。”
　　霍今鸿站着没动：“昆哥，这活我干不了。”
　　“……你说什么？”
　　“这活我干不了，你也别干了，现在走还来得及……进去的兄弟怕是凶多吉少。”
　　“你他妈的吃错药了？好端端的发什么癫！？”昆子手一抖扔了香烟，想下车又怕闹出动静引起旁人注意，“老子亲自担保给你揽来的活，说不干就不干！？”
　　他打死也没想到霍今鸿事到临头会突然打退堂鼓，气得声音都变了。一来对方这一走老万那边面子上过不去，二来这差事接下来要他一个人担着，心里着实也没底。
　　可霍今鸿看似是铁了心要撤：“昆哥，对不住。”
　　“什么叫对不住？我跟你说小霍，这事你要是不给个交代我可跟你没完啊！”
　　“听我的，昆哥，快走吧，这钱咱们赚不起！”
　　霍今鸿第一次用这么斩钉截铁的语气跟昆子说话，但反反复复只是强调“不对劲”，“周围有东西”，再往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者愈发觉得他是中了邪，气得要死又不好发作，僵持片刻只得放出狠话道：“你要走可以，今儿个你要是走了，就别指望下回我遇着好事还能想着你！从今往后你也别叫我‘哥’！”
　　“昆哥……”
　　“……妈了个bi的亏我当你是个靠得住的，临了给我来这么一出……全是一票货色！”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霍今鸿见无法劝服对方跟自己同撤，只得咬牙转身自行跑路，走到十米开外依旧能听见背后连续不断的咒骂声。
　　.
　　此时已将近七点，和老万约定动手的时间。
　　原本计划得手之后三人分两路去华区跟前来接应的人碰头，因此除了事先定好的路线霍今鸿对法租界的区块布局并不熟悉，此刻慌乱之下随便挑了个人多的方向拔腿就走，连黄包车都撇了。
　　黑暗中那道视线似乎又跟了他一段距离，霍今鸿无法确定，也不敢确认它的方位，生怕对方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之后会做出更加偏激的举动——潜意识里他竟害怕跟那“东西”正面交锋。
　　就这么一路疾走到花园路东段，被凝视的恐惧和压迫感似乎消失了。霍今鸿稍微放慢步速，心想终于逃出了那“东西”的监视范围，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百米处传来一记女人的尖叫。
　　很突兀的一声，刚开始并没引起很大动静，几秒过后更多声音层层叠叠地响起。
　　霍今鸿猛地停下脚步，转身，耳朵已先于肢体做出反应，听出那骚动的中心正是昆子停车的地方。
　　——预感终于还是灵验了，一切不祥之兆皆是有迹可循。
　　他像胶片回放似的，从尖叫和奔走呼喊开始一点点往回追踪，而后便看到了骚乱发生的那一刻。
　　昆子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扣上帽子正欲摇起车窗，手放下的一瞬间八点方钟向忽然射来一枚子弹，斜着穿过车窗击中他的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