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8)
“听别人讲的。”霍今鸿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读过书,不认字。”
“不认字?那自己的名字会写吗?”
“当然不会啦!”
白项英想想这土匪窝里长大的小子也是没什么机会读书,但再怎么文盲自己的名字总是要认识的。
房间里只有一张堆放杂物的木头桌子,他自作主张从霍岩山屋里拿来了纸和笔墨,在桌上铺开了。
霍今鸿好奇地站在边上看他研墨蘸笔:“白副官,你要教我写字啊?”
“写你的名字。”
“当兵都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最好是会。”
“王二东他们也都会吗?”
“会。”
“但他看着不像是读过书的人。”
“管别人干什么?”
白项英鲜少有不耐烦的情绪,但耐不住霍惊鸿实在是废话多——至少对他来说算多的,因为在这军营里通常没谁有闲工夫对他说废话。
而另一边霍今鸿并未察觉自己的提问引起了对方的不满。
他认为白副官说的有道理,不必管王二东他们识不识字,不识最好,等自己会了就比他们厉害!
.
白项英在纸上写下今鸿两个字:“鸿,本意是天鹅,鸿鹄之志,就是指天鹅有飞跃千里的志向。司令给你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希望你从现在起做一个有抱负有能力的人。”
霍今鸿不看字,却看白项英捏笔杆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圆润,中指和食指的指腹受到挤压微微泛白。
“会握笔么?会就自己试试看。”白项英站起来让出位子,把毛笔重新蘸了墨递到他手里,“照我刚才写的笔画顺序。”
霍今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半分钟后白项英发现自己高估了对方。霍惊鸿说的“不认字”不是不知道字“怎么”写,而是不知道怎么“写”,几胳膊下去纸上晕开拳头大的两团。
白项英不得已手把手教他下笔,用掌心包裹住他的手背,指挥他扭腕施力,一画一停万分艰难地写满了半张纸。
房间里只有一张凳子,霍今鸿坐了他就只能站着,弯腰贴在对方背后,手很自然地搭上另一侧肩膀。
霍今鸿很认真地体会“手感”,两个人的力气互相拉扯对抗,好好的笔划被扯得东倒西歪。
脖子边上热乎乎的发痒。白项英的体温和味道从领口,手掌,各个方向压迫过来包裹住他,轻薄柔和,是一种很洁净的淡香。
他偷偷长吸一口气,仿佛在做一件偷鸡摸狗的事——香味原本是对方身体里的东西,现在他拿走一些,并因此感到舒心,那就是占了便宜。
这么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
忽然间手上的力道松开了,香味随之消散。
白项英收回手直起身来:“后面几个挺好,胳膊不需要很用力,用手腕控制方向,笔尖能自由活动就够了。”
霍今鸿呆呆地看着纸面。
后面几个……因为写的时候在开小差,手上没用力道,反而在对方引导下勾勒出了点样子。
“白副官,你是跟谁学的呀?”
“学什么?”
“写字。”
“我小的时候念过书。”
“是霍司令让你去念书的吗?”
“那时候我还没当兵……”白项英撇开视线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个话题,“刚刚教你的记住没,自己再写两遍试试。”
霍今鸿马上开始打马虎眼:“要是到明天没忘那就是记住了。”
“为什么要到明天?”
“现在记住不算数。”
“那现在记住没?”
“白副官,一样教你索性多教我几个字吧!”
白项英终于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还想学什么?”
霍今鸿想了想道:“白项英。”
“啊?”
“你的名字怎么写啊?”
白项英把他从椅子上驱开,坐下来往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是项,这个是英?”霍今鸿扒在桌子边上看他写,一只脚害多动症似的蹭在椅子腿上。
“嗯,左右的是项,上下的是英。”
“你的名字笔画比我的少,好记。”
“‘今’只有四画。”
霍今鸿不做争辩,自顾自抓起笔在对方刚写好的字旁边临摹起来。
学得还挺像样,而后不等白项英评价自己抓起纸来看了又看:“白副官,还是你的名字好,好听又好写。”
白项英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今鸿’不好听么?”
霍今鸿想了想:“你叫是好听的。”
“那谁叫不好听?”
“王二东他们叫我就不好听,司令没怎么叫过我,所以不知道。”
“那这跟名字没什么关系。”白项英心想他大概说的是声音。
“嗯,没关系……你对我好,所以你叫我我爱听。”
霍今鸿十分认真地解释,末了又加一句:“但是白副官,你的名字确实比我好写。”
第8章 7 “不抓鱼了,抓你!”
霍今鸿接连两天对着纸墨练写字,“鸿”怎么也写不对,“白项英”三个字倒是先学会了——大概真的如他所说,笔画多的不好记。
白项英怕把人逼烦了到时候更加不好看管,因此不愿在这件事上逼迫他太多。
这些天他白天跟着霍岩山在司令部忙前忙后,晚上又要加班伺候,早就剩不了多少精力去应付后院的家务事。
正赶上天气热起来,霍今鸿被关在院子里憋得慌,成天嚷嚷要出去溜达,白项英于是允许他自个儿到霍宅东边靠近军营的河边上玩耍。
霍今鸿十分听话,除了河边哪儿也不去,因为白项英跟他说“你要是乱跑我也要跟着挨罚”。
后院的那些勤务兵自然是不能罚他,因此要挨罚肯定是挨霍岩山的罚。霍岩山快五十岁的人了,气血旺盛,声如洪钟,一个人抵两个宽,看上去手劲就很大。霍今鸿心想哪天想办法让王二东吃他两个巴掌,估摸就老实了。
河边要啥有啥,深的地方能游泳,浅的地方能摸鱼虾,天热的时候经常有小兵去那儿泡水冲凉。霍今鸿玩水玩上了瘾,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也不回来。
白项英一点钟回宅子里没见着他,只得顶着大太阳出门去找,大老远在碎石摊上见着一条在晒太阳的咸鱼。
霍今鸿刚被带回来的时候虽然脏得看不清真面目,但洗干净了还算白净,这两天在太阳底下撒丫子乱跑,已肉眼可见的黑了一圈。
这会儿他刚从河里摸鱼上来,非但一无所获还沾了满身泥,索性脱光衣服钻回水里洗了个澡。眼下身上只留一条裤衩,光溜溜地躺在石头后面晒太阳。
白项英走到他头顶后方站住:“你不热吗?”
霍今鸿本来眯着眼睛半昏半醒的在打瞌睡,天上突然出现一颗人头,吓得他一骨碌坐了起来。
“白副官!你干嘛存心吓人!”
“我没有吓你。”
“我刚刚做梦梦见有只猫在我脑袋边上转。”
“醒醒。”白项英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别在太阳底下睡觉,会晒伤。”
“我没有睡觉,我在晒衣服,刚刚摸鱼的时候弄湿了。”霍今鸿自证清白似的拎起衣服晃了晃,但因为一直压在身子底下没有照到太阳,所以还是湿的。
“干了就赶紧穿上。”
“再晾一会儿就干了。”
白项英背对太阳亲近舒展开四肢。他实在没有兴致在大热天的中午晒太阳,然而这地方风景确实不错。还算干净的河水波光闪烁,河对岸预郁葱葱,只可惜靠近军营的这一边光秃秃的只有两棵树。
“白副官,你要不要也下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