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聆诉堂前语(85)
沈启明拿着电暖炉回来了,但晃开的门缝太小,四周窗户为了防猫都用木条从里边钉上了,暖炉送不进去。
“聆染,聆染……”
段文秀喊他,他不应,再说话也没有人回。
受了一夜折磨的人终于晕过去。
她一下子慌了神,寒冬腊月,伤寒并起,沈聆染真要硬扛下去死不了也得落下大病根,今晚这祠堂不能待。
她求不动沈宛鸿,求不动沈聆染,情急之下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梁堂语身上,跌跌撞撞跑去找人。
第77章 传承不绝
沈家今夜注定无人能眠,四周卧房灯尽数亮着,在凌冷夜里透着虚光。梁堂语坐在桌前,门外是光秃的海棠和凄冷的风。
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想沈聆染执拗的脾性不知道服软得吃亏,想他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受不住荆条鞭打的伤。
等待是件无比煎熬的事,他心被看不见的手揪着,被刀剜着,无时无刻不疼,只恨自己替不了他,又不能护他。
梁堂语神经紧绷,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听见外边有脚步声,倏地起身大敞开门,见来的是段文秀,眼中失望赤裸裸的,又顾不得难受,焦急问:“他怎么样了?!”
段文秀哭了半宿两只眼泡都肿胀着,话还没出来泪又止不住,呜咽说:“晕过去了。”
梁堂语心像被千刀万剐,怔愣重复,“晕过去了……”
这得是多重的伤,他撒开门扇往就外冲,被段文秀死死拽住袖子。沈宛鸿好不容易暂歇回房,怕他再去撞上又惹人上火。
冲劲儿带她趔趄到门口,段文秀哭着说:“没用的,祠堂门上了锁,钥匙在爸那里,非得聆染认错才肯放,要不就叫他死里头。”
“爸这人,说一不二。可聆染,聆染的性子你也知道……”
梁堂语肩膀发颤,知道当然知道,宁死不屈,不愿意的事儿一个字儿都不蹦,他既做好的揭开的决心,就不怕把天捅个窟窿。
段文秀坠着他胳膊哭,两个男人搅和在一起,这事儿至今她都接受不了,天塌的猝不及防。
“梁先生,他从小身子就不好,这一宿又冷又伤真能要命,我说不动他低头认错。”她几乎要给梁堂语跪下,“我求求你了,你去跟他说你俩是闹着玩,以后断了行不行。”
“只要你说话,他就能出来,梁先生,你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父母兄弟知道了也不得好。趁着还能挽回,你就放过他,放过我们沈家吧。”
梁堂语袖子被紧紧攥住上下颤动,沉默着不说话,他早年父母双亡,光杆一条,除了沈聆染,世上再无亲近人。
他在段文秀的哀求声中喉咙滚动,低涩说:“对不起,我不能。”
沈聆染一直以来怕的,牵挂的,就是他退缩,多少次午夜轮回,多少次许诺试探,他都应下了。
今夜将这层关系捅出来,还因为他怕,所以得闹得天翻地覆,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那孩子做这一切,就是压准了两个人都不会后悔。
他怎能叫他输。
段文秀声泪俱下,“你就忍心看着他就拿命跟爸熬下去吗?万一爸被气出什么毛病,你们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沈宛鸿要强不答应,沈聆染倔强不服软,段文秀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父子俩僵持下去闹得两败俱伤。
“爸头儿个被你们气晕了,刚才回房喘不过气又叫医生。”她抹着眼泪说:“他今年七十六了,已经老了,经不起这么折腾。这些年他一直有高血压,入冬又去住了半个月医院,前儿个才刚回来,怕聆染担心叫我们瞒着。”
“你们这样下去,是存心要气死他。”
梁堂语瞳孔微张,不知道沈宛鸿身体是这样的情况,牙齿咬着下嘴唇留下血痕,如果这一切叫沈聆染知道了,他又会怎么选,是否还愿意继续坚持,这好像根本没法选,只能陷入两难。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
段文秀捂着心窝,“聆染后背都被打烂了,血沾着衣服连动都不敢动,我看着心里都疼死了。其实爸心里更疼啊,他疼孩子,你们就不能疼疼他吗?”
“他表面严厉,实际最心软。”
“聆染小时候爱蝉,不听响不睡觉,偏偏那时候雨多,爸为了让他能有个好觉,打着伞在窗外学了一个暑假的蝉鸣。”
“这孩子打小体弱多病,入冬总要大病一场。”
梁堂语怔怔望向她,段文秀流着眼泪说:“这么多年,爸回回亲自守在床边,端汤拿药,除了他自己谁伺候都不放心。”
“聆染十二那年,半夜烧到三十九度,爸背着他往医院跑,路上摔了跤都没感觉。心急火燎到医院,等聆染打上针,他才发现掌心被石头豁了道口子。嘴上说丢人,其实是怕聆染内疚。一直说削水果时候不小心切的,那道疤到现在还有。”
“梁先生,你知道我们沈家人的手有多金贵,他为了聆染连手都能不要。”
段文秀哭的肩膀都打颤,一桩桩一件件,沈聆染从小到大受到的娇宠都说给梁堂语听。
天下的父母皆疼爱孩子,沈聆染病入膏肓卧床不起那时,若是有人告诉沈宛鸿亲人心头肉能治,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剜出来。
大门敞开,冷风顺衣领钻进梁堂语怀里。他父母死的早,爷爷在十七岁时便去世,多年没享受亲情温存,以至于差点忘了,这份羁绊是有多深,这份恩情是有不可辜负,多难偿还。
沈启明在断断续续的抽噎和呜咽声中进门,搂着他妈肩膀叫弱柳般的人靠着,不善瞥过梁堂语,今夜这战火硝烟,全拜他所赐,冷着声说:“爷爷要见你。”
圆月当空,地上霜华依旧,下半夜空气冷的刺骨,梁堂语携带满身寒气跟在沈启明身后,沈睦先送医生离开,两批人擦肩而过,他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此刻梁堂语就像是误入旁人领地的侵略者,到处都是仇视他的敌军。
沈宛鸿靠在床头,蚕丝棉被搭到腰,几小时间仿佛苍老十岁,光从头顶吊灯上打下,头顶花白,掺杂星星点点你的黑发叫人更觉迟暮凄楚。
他眼下乌青,眼眶通红,低头咳嗽惊天动地,没有半点傍晚在宴上时的意气风发,连打人时候的傲气都没有了。
那顿荆条似乎好像是抽在他自己身上,精疲力竭又伤筋动骨。
夜很安静,沈启明过去给他顺背,梁堂语站在床边,等着咳嗽暂歇后的问责。
一声接一声撕扯器官听的人揪心,银白头顶在眼前颤动,不由让梁堂语想起他爷爷临终前的场景,一样的灯光明亮,也是如此咳嗽不断。
他伺候床头,病来如山倒,不等人再多说两句话,多喂两口饭一切便都已来不及。
沈宛鸿唇上咳出血丝,缓过两口气喝水强行压下,垫着喜上眉梢流苏靠枕,声音沙哑说:“梁先生。”
他满面病态,但威势在抬起眼皮的苍老眼中尽显,“照理说我作为一个长辈,不应该跟你计较什么,我自己没管好儿子,怪不得任何人。”
他迟缓把杯子在乌木床头柜上搁下,握拳砸的嘭一声响,瞪向他,清清楚楚地说:“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沈聆染在我眼皮子底长了十八年,我把他教的熟是非,知对错,懂进退,去了乌昌跟在你身边半年,回来就开始发疯,变成现在这模样。你本事大,把我的好儿子带成这样!”
在去乌昌前,沈聆染有小性子,喜欢跟他犟嘴,沈宛鸿表面气着恼着,心里美得很,觉这其中自有乐趣。
沈朱砂是他这辈子的骄傲,是他笔直的脊梁。这事要早些年发生,他还年轻,管着打着修理着,不至于这么伤筋动骨,可如今这么大年纪了,半只脚都迈进棺材,再挨这么当头一棒,还怎么受的住,还怎么管的住,临死都不能瞑目……
“我瞧得上你,才放心他跟着你,他又是花钱又是疏通关系给你办展卖画,我知道,我默许。我纵他用沈家名头给你发展。梁堂语,我不求你回报,但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跟他胡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