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聆诉堂前语(83)
李佳颖牵着二宝的手,不愿意听支使,听见沈聆染名字脸色更不好看,不情愿问:“我去哪里叫他?”
沈宛鸿想都没想,“沿路往客房那走,没有的话就去问问乌昌来的梁先生。”
陆明阳冰冷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微妙,不比刚才那般冷硬无情,心不在焉间又被沈宛鸿推着坐回去。
整个画坛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雨毛皴再现那时消息传回了北京,后来那些流言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见了,一开始只听笑话。但沈宛鸿刚才一时情急叫人听出“话里有话”。
今晚沈聆染的态度和现在的作为,叫人忍不住流言那方面想。
沈聆染急匆匆跑回来,院子里的灯被关了大半,月色朦胧,梁堂语立在阴晦的小路尽头,两边挂着黄叶的海棠稀稀拉拉,横柯掩映,影子投在他脸上。
“师兄。”
他在梁堂语面前喘息站定,终于熬到四下无人,心里装了很多情绪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静静看着,就觉无比满足。
他带着梁堂语沿着小路往客房走,说回来以后发生的事儿,说文森特的国外市场,说下半年的营业额,来来回回都是乌昌那边的事儿,只字不提北京。
路很短,没几分钟就到了,客房灯亮着,刘婶已经事先把被褥铺好,暖气也开的充足。
梁堂语给他裹了裹单薄的对襟,“天这么冷,你快回去。”
沈聆染驻足,留恋不舍,但又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应该跟过去,“好,那你早点休息。”
说完晚安,还舍不得走,又问他师兄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多住几天,梁堂语听出他殷殷期盼,也知道他一路的回避和心事重重。
他说我也不知道,看情况。今晚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继续留在这里不方便,但要说离开,又觉明明是两个人事,只叫沈聆染自己承担心中难过。
他这么想着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
沈聆染依旧站在原地,月光洒在身上,褂子上绣银线暗纹浸出薄光,他似乎知道梁堂语心中想法,极轻极轻笑了,神色收敛又俏皮。
“师兄。”他说:“我在这里望着你,因为知道你会回头,就想再跟你说一遍,晚安。”
他们在沈家,当下流言四起,风声鹤唳,剑拔弩张,所以得小心着再小心着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能表露,明明两个相思入骨的人,却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梁堂语知道他的为难和克制,也知道他内心的不安和小心翼翼,曾经天地不怕桀骜张狂的沈朱砂,为着他学会了规避和委屈求全。他师弟才十九,明明想着今后疼他,护他,爱他,叫他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如今反倒受尽千万般委屈。
梁堂语回过身,三步并两步跨回小路间,一把将人推进背光阴暗处紧紧搂住。
沈聆染意外他师兄主动,抓住他脊背压抑着吐出一口白气一瞬间做下决定。
他们光明正大的相爱,却好似偷情见不着光,不能在人前承认感情。他不甘心,揪住梁堂语衣领,仰头吻过去。
梁堂语知道这样会被看见,到时两个人都将万劫不复。可他抑制不住要回应,把人抱紧一些,再抱紧一些,唇齿纠缠,衣料摩擦窸窣。
第76章 我不后悔,我没有错
沈宛鸿总算暂时把陆明阳安抚着坐下,凉透的茶倒掉换上新的,上好的碧螺春两人都没品出滋味。
不多会儿,二宝张着小手踉跄迈过门槛,径直跑向沈宛鸿抱住大腿。
沈宛鸿以为他要抱,正准备躬身,二宝仰头,笨拙又稚嫩说:“爷爷,小叔在那里跟人亲嘴。”
书房静悄悄的,二宝的话大家都听进了耳朵,沈宛鸿惊站起来,“你说什么?!”
陆明阳没留神手里茶碗掉在地上瓷片稀碎,一直不说话的陆菲瞪大眼睛。
二宝太小,根本不懂眼下情况,面对质问只会吃手指头瞅大人——他妈只教了那么一遍,他重复不出来了。
李佳颖慢两步进门,避着沈宛鸿凛冽的询问目光,紧拧眉头神情为难。
“这事儿可真不好说,您还是自己看看去吧。”
月光照进小路,错乱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自宁静夜里催来,沈聆染还在他师兄怀里,梁堂语闻声下意识松手分开,却反被抱更紧。
惊愕目光与平静眼神对上,隔着衣服他听见沈聆染心脏在胸腔中剧烈震动,
只一瞬间,梁堂语就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脑海喧嚣,觉着沈聆染找死,又觉着他疯了。
可他自己也疯了,在害怕又执拗的眼神中,他竟狠不下心将人推开,愿意就这么一起叫人看见。
就这样错过了最好的分开时间。
以沈睦先为首的一大家子人拐过小路近至眼前。
月光下,两人楼腰相抱,脸都贴着,这场景已经明显超越了单纯的师兄弟关心。
前几日乌昌传回来的流言像一记重锤砸的沈宛鸿晕头转向,脑子嗡一声响,踉跄倒地被陆明阳扶住。
陆菲惊叫出来,段文秀听见声急匆匆赶来,正巧看见这乱糟糟一幕。沈启明刚从沈聆染房间出来走到这里,眼睁睁他爷爷倒下,看着他小叔和梁堂语并肩而立。
他觉着眼前黑了,天塌了,地陷了,这下不用再战战兢兢,因为已经彻底完了……
尖叫声,急呼声,乱做一团,沈宛鸿被前后拥簇抬到厅里。夜色苍玄,明月当空,沈家大宅里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沈宛鸿倚靠在椅子上,在陆明阳狠掐人中下悠悠转醒,段文秀递上降压药又递上养心丸,已经躺下的沈睦先也被惊动披衣赶来。
一大家子人围着,等着,揪心又焦急,七十多岁老人,经不起折腾刺激。
沈聆染扶着他膝盖愧疚跪着,担心他爸却又不觉着后悔。沈宛鸿半晌后睁开眼睛,看清眼前抬腿把人踹开。
沈聆染没有闪避,直直受了这一窝心脚,喉咙闷咳,憋着不出。
沈宛鸿大声骂:“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混账!”
大厅里针落可闻。陆明阳自觉继续待下去不合时宜,带着陆菲告辞,晚上宴席上的事儿再没有提。
沈聆染被揪到祠堂跪着,大半夜这一家人没一个有困意,供桌上蜡烛呼啦呼啦烧,晶莹烛泪断线往下滚。
沈睦先不断给他爸捋后背顺气,段文秀吓得小声地哭,二宝拉着李佳颖的手,滴溜溜转眼睛好奇打量一切。梁堂语立在门边,他不是沈家人,这地方他没资格踏足,只能看着等着,被所有人游离在外。
狭小的祠堂压抑又逼仄,沈宛鸿看向垂头不语沉默跪在地上的沈聆染,抖着手指向正中央还燃着香的灵位,暴怒吼:“我不问你,你告诉你妈,你在干什么?!”
沈聆染不说话,抬起眼,视线少见没有锋锐,触及那块灵牌时,又轻轻垂下,今个早晨,他还来这里给她妈上过香,烧过纸,告诉他自己十九岁了,过得很好,没想到晚上再见,会是这样场景。
他终是不敢直视,平静说:“就是你们看见的那样。”
他不为自己辩解,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今晚故意让所有人看见,就是要揭开这层关系,不再需要偷偷摸摸。
如今死都认了。
沈聆染的态度叫沈宛鸿更加愤怒,从小到大,他犟嘴,他找事,他从不轻易认输,就算是自己没理也要找上三分,这次他希望对方争辩时,却选择了哑然。
沈宛鸿既气又心痛,厉声咆哮:“我把你养大,手把手教你读书做人,你怎么会长成个神经病?!”
段文秀蹲在他身边,心急又尽量轻声哄着,“聆染,你还小,跟爸认个错,说以后不再这么糊闹了,这事儿咱们过去行不行?”
“我不是胡闹。”
沈聆染知道他师兄就在身后看着,他也能听见,做过那么多混账事,这时候更不可以退缩,清晰说:“我喜欢他,非他不可。”
家法荆条供在祠堂,食指粗的条子六根凝成一股,带着弹性。沈宛鸿一把捞过来,在他身上连抽两道。
家里暖气足,沈聆染早脱了棉衣,对襟褂里只有一件贴身保暖,破风声凌冽,真丝褂子被抽破,后背火辣辣烧疼,他嘴里发出闷哼,眼前发黑,趴在地上粗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