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聆诉堂前语(49)
“头发怎么剃了?”
提起头发沈聆染就想起他师兄,低下头往前挪了挪,遮掩说:“没什么,乌昌太热了。”
他不想再提这事,问他爸什么时候开席。
沈宛鸿听着又是瘦了又是剃头发的,终于抬眼睥他,确实瘦了,也黑了,剪成短发后眉眼露出来倒显清爽,不忍他再饿。
沈家规矩大,他起筷夹菜,其余人才敢跟上。
段文秀先给沈聆染挖了一大块带皮肘子肉在碗里,又给沈启明盛了碗热汤,先伺候这俩风尘仆仆的小子吃好。
筷勺碰碗沿的声音在厅里响了会儿,沈宛鸿收起了训责的态度,问沈聆染,“在乌昌这几个月没有荒度虚度吧,都学到了什么?”
“学了可多。”
沈聆染吃了几个月清淡菜,一块肘子下去觉出腻,段文秀给卷的肉丝还搁在碗里没吃,他就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捧着杯子开始喝茶。
“学了篆刻,还认识了创雨毛皴的聂皓然。”他没敢说自己认干爹,怕老头当场掀桌子。
“聂皓然。”沈宛鸿在脑子里回想半天才隐约记起这么一个人,用手绢擦手,平平说:“跟风如许要好那位,我记得。”
沈聆染点头,这次回来关于聂皓然和风如许的事他得找机会问问他爸,但当下不是时候,目光开始若有似无的瞟他大哥。
沈启明看出他这架势是要“掀桌子”,赶紧把汤喝了又盛一碗,下箸如飞。
第49章 争吵
沈聆染估摸沈启明差不多吃好,指尖点桌沿说:“刘婶,给我爸把降压药拿来。”
刘婶突然被点不明所以,询问似的看向沈宛鸿。
碗筷碰撞声停了,厅内安静下来,段文秀也懵懵看向沈聆染,不知道这刚回来又要唱哪一出?
沈启明咽下口里的东西,用汤打底堪堪吃饱,桌底下悄悄抓了抓他妈手腕不让出声。
沈宛鸿也不吃了,擦了擦嘴,靠坐椅背对刘婶摆手,商海沉浮,乌昌账目里边掺了多少事他心里有数,一丁点的小打小闹不至于叫沈启明去查。
他道:“你有什么话就说,不用顾及我。”
沈睦先低垂眼,看不清脸色,手里的筷子停止夹菜还握着。李佳颖给二宝喂完饭,阴沉着脸过到刘婶怀里抱去哄睡。沈启明回过身扯背包,从里头掏出那本厚重牛皮本子,怕一会儿小叔撒脾气吓着他妈,说:“妈,你帮我把房间收拾下吧,待会儿我想回去直接睡。”
段文秀看一大家子脸色都变得微妙,知道沈启明是故意叫她走,听话起身,跟在五婶后头哄孩子,一起出去了。
正厅的门被带上。院里依旧敞亮,屋内却暗下来,只剩一群心思各异的“牛鬼蛇神”。
沈聆染提高声,“启明,读。”
沈启明捧着账本拉开凳子起身,这本账是他将“黑账”“白账”凑一起对出来的,正品和假货流水都在里头。
他看着里头黑红两种字迹,瞥过他大伯,抿了抿嘴从第一页开始把聆染堂颜料和陶瓷颜料每一笔账目读出来。
厅里静的诡异,气氛随着报账声越发逼仄。沈宛鸿不知道什么时候闭起眼,手指缓慢搓腕上那串包浆厚重的太行崖柏。沈睦先咬着后槽牙,腮帮肉直动。早在知道沈聆染离家出走去乌昌时,他就知道天底下没这么巧的事,自己的事要暴露。
曹操要想想割曹丕块肉,做儿子的没法反抗。
沈启明读完合上账本,偷瞥他爷爷又偷瞥他小叔。沈聆染还坐在那里,指尖勾起接盘里的白瓷勺拿在手里摆弄,声音又平又冷,“都听清楚了吧。”
他毫无预兆的扬其胳膊,狠狠把勺子勺子摔进桌里碎成八瓣,满桌瓷片飞崩,一大桌子碗碟遭殃。
他大嫂尖叫跳起来,捂着胸口平复,沈宛鸿早有准备,对于变脸并不惊讶……
沈启明走的第二天沈睦先就知道了消息,原来他爸已经发现了问题,暗戳戳拍了“心腹”去查他,从开席到现在他都憋着话要说,被沈聆染这么一激彻底坐不住了,蹭的站起身。
沈聆染摔勺子,他摔筷子,蹦出去差点捅了沈启明眼睛,气势汹汹吼:“你撒什么羊癫疯!”
沈聆染两手拍在桌边站起来,隔满桌狼藉紧瞪向他大哥寸步不让。
“是谁先撒泼,是谁放着好端端日子不愿意过的?”
“以次充好,以假乱真,沈睦先,你知道我要是报警够把你送进去蹲十年了。”
李佳颖被这么大罪名弄怔住了,下意识朝沈睦先看去,又看向沈宛鸿。
沈睦先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瞪着沈聆染不饶。
沈聆染要尽量的把事情闹大,现在他还没掌权,只有翻到明面上来才能让他爸必须处理,别说是摔碟子摔碗,就算是把天捅个窟窿出来能。
“人证物证我都有,你要不是王八生的你就认!”
沈宛鸿紧了下眉头,听他口无遮拦有点想拍他。
沈睦先两边牙紧咬着,沈聆染说的都是实话,无言瞪完人倏地转去看他爸。
沈宛鸿依旧坐在那里,神色平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并不急着插手。
沈睦先太阳穴突突跳,心说也是,他爸一直偏心沈聆染,哪能帮着自己,眼里有了血丝,他咬着牙坦白承认,“是我干了怎么了?!”
他异常激动,“就是我沈睦先干的!”
料是沈聆染也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认了,憋了一肚子说辞还没发挥。
厅内鸦雀无声,沈启明没忍住,“大伯。”他紧着眉头说:“你不知道这是在害聆染堂吗?”
“你给我闭嘴!”
沈睦先疾言厉色把他吼的一愣,他也老大不小了,被人这么不留情面骂,瞬间憋红脸。
“从小你就当沈聆染的狗腿子,亦步亦趋跟着他,他拉屎你给他擦屁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盘算,你爸死的早,你们孤儿寡母的怕以后没人照顾,你这么讨好他,不就为了他接手聆染堂能赏你碗饭吃。”
沈睦先指着他,劈头盖脸,“沈启明,我恨你是个傻子,你明明有能力跟他争,却非要给他做奴才,你以为你示弱他就能可怜你,等这白眼狼掌权,今后保不准能留你!”
“睦先!”沈宛鸿听着他疯了一样责骂挑拨,终于出声呵斥,“你是他大伯,注意言行!”
古来言:长幼有序,长为幼之表率。他们两兄弟吵骂,沈睦先这半百的人怎么能冲孩子撒泼,当真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你叫我注意言行?”
沈睦先是真的豁出去了,他知这次自己彻底完了,抱着破釜沉舟的心,连他爸都不饶,“沈聆染刚才摔盘子砸桌子你一个屁都不放,我说两句话你就叫我闭嘴。”
“我是进了假货充进柜台里卖,可我又是被谁逼的,你要不偏心,你给我留条后路,我至于做这事儿。”
沈启明张了张嘴,又被叫骂声吓住没敢发出声音。
“我下边有两个儿子,我不为了他们以后考虑我指望谁?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
从小到大,他爸偏心有目共睹,反正他要完了,这次就把多年憋在心头的怨气痛痛快快说出来。沈睦先扬起下巴,挨个指过去,“是你,你们。”
他对沈宛鸿说:“我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没在沈聆染小时候掐死他。从他生下来你跟我妈就偏心他,说他年纪小,什么都给多给他,我妈没了以后更是,你日日夜夜守着他。”
“你叫我们以手艺论高下接家业,可他研砂技巧是你手把手教的,我呢?我研砂是跟工坊师傅学的,你说公平竞争,可一开始就没给我能跟它争一争的机会。”
“打小你就拿他当继承人培养,为他打名声铺路,连名字都冠的“聆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选了他。”
他又指向沈聆染,却依旧跟沈宛鸿说话,“你把聆染堂给他,把沈家给他。你想过我吗?他那么恨我,等他管家了我不得被赶出家门,到时候我的两个儿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