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聆诉堂前语(24)
他那张嘴能气人,也能甜到人心坎里。梁堂语错过身去,面色稍缓。
魏浅予见不得他师兄舒心,梁堂语面色恢复,刚转过身他又说:“师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呗。”
梁堂语拉扯累了,一把捂住他嘴强行转回话题,“我跟你好好说画,你到底要不要听?”
魏浅予动不了嘴,只盯着他师兄笑,梁堂语正色道:“我不认识这人,只认得这笔法,大概十多年前出现过一时,不到一年就消失了。”他捂着柔软的唇,手心痒,“你好好听,我就松手行不行?”
魏浅予眨眼答应,他师兄松手时他又觉可惜——不知道是为刚才的事还是作画的人。
心头就像被鹅毛撩过,泛起转瞬即逝的异样后便平静。魏浅予也回归正题,“创这笔法的人叫什么名字师兄知道吗?”
“我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他当时跟风如许先生要好,这人当时不卖画,存世作品并不多。祖父手里原本有一幅,但在风先生头年忌辰时就烧送了。”
魏浅予舔了下唇,神色暗淡失落尽显——这人名声不高,画作又少,这么多年过去是死是活都难断定,在几千万人的乌昌里,可不好找。
他脸上的变化都在梁堂语眼中,他停顿了下说:“彭玉沢手里那把折扇,是风先生的遗物。上方的《富春山居图》就是这人画的,虽无提款私印,但他说不准知道,改天我帮你问问,但不一定能问出来。”
毕竟风如许先生去世时彭玉沢才十四岁,当年又出了国,留学多年恩师旧友很难维持音信。
事情有门,魏浅予却没有立即应下。
他自下而上垫脚缓慢凑近梁堂语的脸,在对方疑惑中弯起眼睛笑眯眯问:“师兄,我要是让你帮忙问了,你会不会呷醋,要是让你呷醋,我就不问了,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梁堂语:“……”他想一巴掌拍死这个记仇的小畜生!
梁堂语早有预感自己今日要“失守”。这孩子心眼比针尖还小,点滴仇怨哪怕一句吵嘴都得记到老。前儿个自己刚说完他吃醋,今天就被反制回来。
魏浅予得了便宜,在他师兄呼冷气中欢喜的拎了桌上两只柿子跑了。
书房回归寂静,空气中浮动微尘,泛着浆糊和胶矾的味道,梁堂语手摁画案,哭笑不得地低骂“混账东西”。
魏浅予洗好柿子回来,出门前的嬉闹的气氛就已不见,他师兄正在铺一张四尺对开的宣纸,黄铜镇纸刚把角压平,他就毫不客气将带水渍的柿子放在中间,打着商量问:“师兄,我下午吃了油饼垫肚子了,现在能不能吃一块柿子?”
梁堂语看自己被浸湿的宣纸,心说这孩子愈发“恃宠而骄”,得管管了。
他拎起柿子张嘴要骂,抬头对上魏浅予温顺的眼神,他师弟软着嗓央求,“师兄,就吃一块行吗?”
“……”梁堂语沉默半晌,积在腹中怨气怒气巡回几圈就又散了,回身拿架子上的银柄小藏刀给他切,没好气说:“嘴真馋。就吃一小片尝尝鲜,多了用过晚饭再吃。”
“好嘞。”魏浅予大马金刀坐在桌案前等着他师兄“切瓜伺候”,梁堂语看他“坐姿嚣张”,心说堂上少爷做惯了,愈发不知收敛。
他心里想着魏浅予,注意力外抛,指尖没摁住柿子一下子滑刀。
手被抓住飞速拉远,刀尖冲在魏浅予手背上堪堪停下。
“真危险啊。”魏浅予带着批评的语气问:“师兄你刚才在想什么?”
“……”
想什么?想你。
梁堂语自然不会将这话说出口,恍然发觉魏浅予刚才用了自己的手去护他的手,眉头一皱,不知道是在气谁,咣当扔下刀骂,“你刚才在想什么?伤了手怎么办,你不知道——”“研砂”二字到嘴边堪堪停住,他改了口说:“画画刻章的人手最重要!”说着还给了魏浅予后脑勺一巴掌。
魏浅予被拍的低头,松开手后看自己手背浅淡刀痕,差一点就能破了皮。心说这走神滑刀的人竟然还好意思训自己?不服嘟囔:“我这不是担心你,一时情急,哪儿顾得了那么多。说我不知道护手,自己又好到哪去?纯纯是个属破手电筒的,光知道照别人不知道照自己,还打我头,我爸都没打过我……”
梁堂语眉头紧紧搅在一起。
别人有这种情急的时候但魏浅予不应该有,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和骨子里的本能应该让他在危急时刻下意识回护自己双手。
大概这就叫,关心则乱吧。
五婶上海的姊姊打来电话说小孩结婚,她找梁先生说时候穿了一身蓝布衣褂,都是几年前的款式了。
魏浅予说她太土气,领着上街烫了卷头买了新衣服还买了花丝巾,五婶嘴上说着舍不得钱,回来后对着镜子照好半天,说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美过”。
五婶离开少说要一个周,梁堂语学校事情还没忙完,依旧要早出晚归。梁园只剩魏浅予一个,他没人管就跑去聂瞎子家翻旧书堆,也帮忙养花弄草整理废品。
聂瞎子喜欢他干活利索,也喜欢小孩嘴甜,晚上留吃饭,魏浅予说:“我师兄也没饭吃。”
聂瞎子扬着锅铲道:“都来,管够,院里萝卜熟了,能用糖拌,摘把杭椒做炒肉,锅沿上贴几个小饼子,予崽,你还想吃啥?”
饥肠辘辘的“予崽”光是听就香迷糊了,称赞道:“好饭!”
作者有话说:
我们来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好师兄,他爱拈酸瞎吃醋。”
第24章 杯弓蛇影
梁堂语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刚拐过巷口就见魏浅予站在门口迎他。
魏浅予听见脚步声回头,被梁堂语手里的盒子塞了满怀。
“怎么在这里等着?”
“天太黑了,我怕在荷风山馆里看不清你回来。”
魏浅予抱着盒子,就檐上灯光打开。自从他开始等人,师兄每次回来都或多或少给他带点什么,一颗柿子、两块冰糖、有时候仅仅是枚颜色渐染的红枫叶,却因此让等待变成了件欢喜的事儿。
今儿个的盒子里头整整齐齐码满杨树梗。
梁堂语说:“秋天叶梗韧性比夏天好,学生今天扫地,我捡了一些给你玩。”他看见杨树叶就想到了拔老根,想到拔老根就想起魏浅予。
魏浅予抱紧盒子,有点感动他师兄记得他喜好,灯下笑的眼睛明亮,好不讲道理地说:“茶罐不在,梁园没别人。师兄送我叶子,得陪我玩。”
梁堂语本来就是给两人准备的,但还是见不得他这幅拿捏定了的模样,佯装要夺,“我送你东西还给自己送出活了是吗?要不你还我。”
魏浅予赶紧往后退,偏身护着,“师兄陪我玩,我也不让师兄吃亏,今天我帮聂叔干活,为咱俩赚了顿好饭。”
他说的非常得意,梁堂语视线飞过他双手,“我不在家你还挺能干。”
魏浅予道:“那是自然。”
梁堂语回家提了两瓶老黄酒就跟着魏浅予到聂瞎子家去了,黄酒暖人,这个季节凉风正起,加姜片用小火煨了喝刚好。
聂瞎子操持了四菜一汤,都是院里的时令蔬菜,荤素搭配,菜美汤鲜,碟盆铺满饭堂中间那张不大的小桌,香的人胃里更饿。
灯光暖汤热饭,几杯老黄酒下去,暖意上来了聂瞎子的脸颊也变成黑红色,瞅着魏浅予又好像看别人,慢吞吞地说:“他心思细,又能干,手艺还好。你啊,跟在他后头好好看着,我敢打包票他准有大出息。”
梁堂语在桌底攥住偷端他酒杯的手摁在大腿,呷了口酒,淡然蹙眉补刀,“如果能改掉身上乱七八糟的臭毛病。”
魏浅予神情一滞,“家里给惯的。”
他老实了不到半盏茶,开始隔着裤子抓他师兄大腿痒痒,不当回事似的说:“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