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聆诉堂前语(25)
梁堂语受不得痒,只能松开,板着脸为他夹了筷萝卜丝说:“再不好好吃饭倒给狗吃了都不给你。”
魏浅予难得服了个软,埋头扒饭。
乌昌人能吃辣,一盘杭椒炒肉梁堂语和聂瞎子吃的面不改色,吃青辣椒像是吃蚕蛹似的一筷接一筷。
沈家饮食清淡,五婶也少做辣菜,魏浅予看他师兄挑辣椒下饭也跟着学,结果一口进去魂都要辣飞了,鼻涕眼泪同时往外流,擦都擦不迭,眼睛给呛的红红的,吸溜着伸舌头用手扇风,“爽!”
梁堂语侧身,把手边半杯温水递过去,像平日五婶照顾茶罐那样用手绢给他拧脸上的鼻涕眼泪,幽幽说:“明早上屁股更爽。”
魏浅予吸溜着舌头问:“师兄试过?”
梁堂语一下子就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
聂瞎子端起小酒杯看对面师兄弟两个吵嘴,魏浅予占了上风红着眼眶笑。他半梦半醒似的眯起眼,指头敲着节拍,扬着嘴角惬意哼了段乌昌戏里的小调……
餐桌是梁堂语收拾的,聂瞎子喝多了早早就睡倒。二人回梁园时天已黑透,回廊上挂的钨丝灯明亮,引得周遭飞蛾扑腾。魏浅予看月亮已经挂起老高,一路按捺着心思跟他师兄东一句西一句闲聊,到梁堂语房门口时他师兄依旧没有提要拔老根的事儿。
魏浅予耐不住了,站在洞门前问:“师兄,我们今晚还能玩拔老根吗?”
扰人作息是无礼,他知不应该却又不甘心,错过今夜,明天梁堂语又去学校,晚上能不能一起玩还得另说。
“今天”他已经答应了自己,魏浅予从不相信“明天”的约定。
梁堂语见他眼中隐秘的期许,推开房门开了灯。
“你拿了来我这里,我陪你玩。”
魏浅予眼睛一亮,回屋拿了盒子踩碎满地月光跳进他门,刚冲进去就闻到满屋的糯米香,梁堂语正用小电炉在煮糯米普洱,红褐茶汤,香气浓郁。
魏浅予把盒子放在桌上,凑过去认领,“师兄,这是给我煮的吗?”
他吃了几块辣椒,胃里现在还火烧火燎。
梁堂语侧目,不想他蹬鼻子上脸。
“不是,给我自己煮的,你要是想喝,可以匀你。”
魏浅予突然有点小心眼,直起身走了,“不要,不稀罕。”
茶煮好了,杨树梗断了几根扔在桌上,梁堂语起身过去倒了一大杯给他推在眼前,怕他使性子不喝。
“今晚你辣椒吃的多,喝了能下火,不至于半宿起来闹肚子。”
魏浅予终于笑了,就知道他师兄最疼他,抱杯子凑过嘴去,被杯壁烫的“嘶——”一声。
梁堂语晚半拍提醒:“小心烫。”
一盒叶梗又到深夜,魏浅予哈欠连天睁不动眼却还是意犹未尽,趴在桌上枕着手背央求他师兄,“明天我去捡叶子,师兄你再陪我玩行不行?”
梁堂语说:“好。”
魏浅予上下眼皮磕绊,又问:“师兄,我今晚能睡你这里吗?我不想回去了。”
劳困疲乏,少爷连半步都不想挪。
梁堂语没说话,站在桌前居高临下垂着眼,沉默半晌后才说:“好。”
魏浅予得到应允,困乏脸上露出笑意,密缝着眼一头栽倒在床,不稍片刻睡熟。
梁堂语打水回来喊他不应,只好亲自上手为他脱鞋,又洗了湿毛巾把手脸擦过,这才推进里边拉上被子盖好。睡死的魏浅予任他摆弄毫无苏醒痕迹,梁堂语心说灌了一杯酽茶竟还能有这样好的觉,再给他剃光头恐怕都不知道。
他将毛巾搭回架上,自嘲心甘情愿地养了个祖宗。魏浅予是个少爷,他打小也没伺候过谁,这样体贴人又是为了什么?
梁堂语缠了床被子在身上,关灭床头灯。刚躺下,魏浅予翻身踢被子,绵长呼吸声就出现在枕边。
梁堂语怪床小,欠身将他推回去,借着月光重新拉好被子,又轻拍后背。
半晌后魏浅予没有滚回来,他心稍安,躺下正欲入眠,半梦半醒间呼吸又出现耳旁,这次比上次更近,魏浅予手搭在他胸口,温热呼吸直扑脸侧。
梁堂语单身二十四年,从无不良嗜好,勾栏瓦舍寻不到他的身影,大概是传承缠身,心静下来便很少有想逞色欲的时候。
但是今夜,他却被一个孩子的喘息声给弄得意燥。
他好不容易起来的困意渐消,长舒一口气,心知今夜留他住宿就是要遭罪的。
第二天早晨日上三竿时梁堂语依旧睡着,魏浅予比他先醒,紧蹙眉头手搭上眼皮挡光,睁开眼时发觉他正偎在他师兄怀中,两人身体纠缠,男孩子早晨那点事儿彼此都十分明显。
魏浅予困意顿消,弹坐起来急急后退,直至后背抵住窗框还一脸惊魂未定。清晨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凉意,激起毛孔里的汗。良久后他舔了舔干涩嘴唇,心跳依旧如擂鼓,小心挪到床边赤脚下地走了。
他走出门,外头阳光明媚,院里虫鸣鸟叫,前日他为师兄种在石根旁的菊花已经返苗,白墙边的芭蕉秋期泛黄,湘夫人蹲在树底下,仰着头瞅他笼子里那只宝贝鹩哥……
魏浅予觉着自己犯傻,自嘲地干笑。嘴上不饶人的是他,现在杯弓蛇影的还是他。
第25章 魔住了
梁堂语起床后出门到老满那里定了两笼包子,回来去隔壁小院叫魏浅予吃,房里空着,人也不在书房,心疑这孩子大清早跑哪去了?前几天他忙,魏浅予跟着饥一顿饱一顿,身上原本养起来的二两肉又掉回去,今天他好不容易得空想陪他好好吃顿早饭,又找不见人。
魏浅予从他师兄房里跑出来后才发现自己鞋忘穿了,又不好意思再进去。鹅卵石铺路硌脚,他回屋换了双新鞋后就到聂瞎子那去,鞋还是梁堂语先前买的,路上瞅着,心里即别扭还有点高兴。
巷子里秋风梧叶黄,乱披纷飞。聂瞎子昨晚喝多了头疼,魏浅予叫门时他刚起床,眉心自个儿用手揪出紫痧。
人老了,一有点病气就像秋霜打了的野草,衰颓尽显。魏浅予抓他手心试不出烫,只觉糙的像老松皮,茧子喇的他手疼。聂瞎子还比他爹还小十几岁,却一点都不显年轻,头发早就白光了,皮肤黑红也说不出是个什么色儿。
“叔,今儿个咱不出去了。在家歇一天,我给你干活。”
聂瞎子不用他扶,抽出手自个儿往里走,紧着眉头笑,“就是喝的多点,还没到不中用的时候。”
“你说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正好前天收的旧书还在车上没卸,你跟我一起理整理整,有喜欢的拿去。之前拿的连环画看完了?”
“早看完了。”魏浅予说:“翻了好多遍,都要背过了。”
后院的枇杷树冠日渐消瘦,底下积叶渐厚,新摞旧一层接一层。聂瞎子卸完车扶着斗沿喘,魏浅予让他去树下小躺椅歇着,剩下的自己来。
聂瞎子也不逞能,扶膝平复呼吸,看魏浅予强行拽短尼龙绳把装书麻袋拆包,忍不住提醒:“予崽,慢点,别伤了手。”
魏浅予把书倒在脚边,扇飞眼前激起的灰尘,扭头咳嗽说:“伤不着,改明儿我去买双手套。”
聂瞎子收来的书大多是学生课本和用过的练习簿,偶尔夹杂的课外书也翻着边角破的像块烂狗肉,否则一本连环画不至于翻十遍。
魏浅予没报什么希望,灰尘散尽后睥去,在诸多狗爬学生字里,惊鸿一瞥——
他眨了眨眼,望着里头一本翻开的旧书——赤条条人影纠缠,姿势清奇,他没见过这样的奇书,呆滞半晌才发觉,那竟是两个男人!
聂叔看他良久蹲在那边不动,扶椅沿欠身问:“予崽,看见什么这么高兴?”
高兴吗?魏浅予顾不得问,眼见聂瞎子过来一把将书抓住,随便捡了几本盖在上头,用手拿住还觉里头是虚的,从容说:“没什么,几个学过的课本。”
魏浅予吃了午饭回梁园,没进自己小院,早早坐在荷风山馆边的鹅颈椅上,身后是翠竹掩映的小径,对面是莲蓬繁复的荷塘,这是一个幽静的好地方。午后阳光脉脉,摊在腿上的书随风翻页,墨线勾画的人影时隐时现,细响扶风,和眼前水波潋滟,情思在不经意间就被点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