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21)
钱金石不忍看,听见刘友玲轻声地问:“我女儿……直到昨天为止……还是活着的,对吧?只要早一天,再早一天找到……她就不会死啊……”
小舟怕刘友玲失控,一直拦在钱金石面前。然而刘友玲却啪啪地猛抽自己耳光,抽到脸都泛起血丝,被教友死死地拦住。怕家属情绪过于崩溃,确认了身份之后工作人员便劝她离开。刘友玲一把抓住对方要盖上尸体的手,“让我再看看,我要看得仔细点——”
她枯瘦的身躯里从这一刻起住下了一位死神,在眼睛里藏着镰刀。
她诞下的那个宝贵的生命,最初的模样和最后的模样,都将记在她的脑子里,永世不忘——摧毁在谁的手里,她就要去翻遍这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壤,去收割那个人的生命和灵魂。
她是母亲。
她可以对一个人付出全部的慈爱,也可以对另一个人掏出能填满海洋的憎恨。
因为她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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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梁的那一通电话,让这个案子被蒋宝芳从钱金石手里抽走了。理由是“失踪案归你,杀人案不归你”,他去局长室要个说法,案子没要回来,连警探证都被扣了一星期。
警校高材生蒋宝芳,能力突出眼力见更突出,什么案子应该怎么结案,凭上司一句话就举一反三,深得局长喜爱。据说有望成为下一任副警监,而这位新晋督查的目标可远不止于此。
钱金石一口气闷在心口,站在局长门口要点烟,被保洁大婶举着拖把追着要罚款。
徒弟小舟跟他回了家,在乱糟糟的客厅里扒拉出一张桌子,放上晚饭;熟门熟路地从墙边把移动白板拉过来,打开手机连上电脑——不一会儿,旁边的二手打印机嘎吱嘎吱运作起来,吐出几张照片纸。
小舟把它们在白板上找到适当的位置贴好,跟钱金石一起坐在椅子上。
案情并不复杂,先是一对父母报女儿失踪,半个月后在隔了一个区的垃圾箱里发现受害者尸体,生前曾遭遇虐待、强奸,手段极其残忍;相隔一个月,一位年轻白领的残破尸身在深夜的街角被发现,手法类似;上个月,一位叫刘友玲的母亲,报案说女儿失踪。
三位女性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平凡普通,没有仇家;社会关系清白,没有前科;年龄在19到23之间,单身,没有异性交往历史。
在黑帮林立的久安,死人并不能算新闻。互相之间常年有数起大规模械斗、持枪战,商铺第二天开门发现街头有尸体已经见怪不怪,报警后等着处理人员来拖走,该干吗干吗。
而女性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尤其艰难险恶,失踪超过三天十个里九个找不回来。多数犯罪分子皆为帮派成员,而帮派长期挟持市政厅,武装甚至强过治安局,导致破案率与犯罪成本一个比一个低,无数家庭里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姐妹、母亲。
钱金石时常觉得,久安说不定毁灭了会更好。
曾经的治安总局局长赵享载与现局长付达不合,导致付达十分看不上钱金石,至今在局里位置都很尴尬。大案子不给,小案子不配合,连调动一个园区门口的监控录像都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左右推诿,故意刁难。
他办过最利索的一个案子是市长沙天奥的夫人的爱犬不栓绳跑了,哭了一晚上,动员所有人全市找狗,找到后还给他颁了个奖状“为市民分忧”——所以赵享载说他给市长的狗窝看门,倒也没错。
哪怕他知道嫌疑人跟玫瑰马俱乐部有关,可他连俱乐部的电梯都上不去。
“查了又能怎么样?那里面的任何一个公子哥,你敢抓吗?你能抓吗?以前有赵享载保你,现在都不知道下一秒你还能不能活!”同事说他不识时务。
毕竟久安城的治安局里只有两种人,一种听话的,一种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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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件事,牵连到红黛的家门前聚集了无数记者,她干脆推掉这几天的通告,住在自己的明珠酒楼不回家。原本酒楼前也有些狗仔蹲守,曲家两兄弟来了之后有一个算一个,通通绑了扔到废矿区里去。
“你不该给治安局打这个电话,”曲文栋说二弟,“现在都以为这事同文夺脱不开关系了。”
曲文梁放下茶杯,惊异地看向大哥:“难道真要文夺走进治安局配合调查?大哥,我们曲家就算再落没,也不能让人骑在脖子上欺负吧!”
“他光明正大没犯错,怕什么调查?”
“他从小到大犯的错还少了?什么刺激玩什么,宅子里专门一个房间收集些奇怪的武器玩具,谁知道他背地里都疯成什么样儿了?”
曲文栋重重地磕下茶杯,茶水溅落在桌面上:“文梁,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这样说自己弟弟的吗?!”
曲文梁摊开两手:“不然你问一下红小姐,她也信文夺什么问题都没有吗?”
“别吵了!”红黛听得头痛,不停按着太阳穴,眉头一直皱在一起。“文夺再出格,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来——我是怕他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还不都是因为被大哥惯坏了!”曲文梁似乎也生了气,一口气喝干茶水站起来,拢一拢西装外套,“趁着这次禁足,你好好管管吧。”说完拉开门走了。
曲文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等重新填上香,红黛才低低地开口:“你不要老是跟文夺发脾气,他那么小就没了妈妈,连撒娇都不知道找谁。”
曲文栋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如同饮酒。
“这件事治安总局很快会有‘合理’的答复,你就不要再责怪文夺,禁足几天就算了。”
“‘合理的答复’——别人会信,福友会信吗?”
“福友会”三个字,让红黛眼中柔情不在。曲文栋的目光盯在她脸上,似乎要将那张美丽的脸蛋看个对穿:“铃女是你的安排,还是你‘不得不’安排?福友会对文夺的怀疑,是不是只是借口——”
红黛一杯茶全泼在曲文栋脸上。
“福友会要想对曲家不利,第一个先死的,就是你曲文栋。”仿佛将恨意咀嚼在唇齿之间,一字一字念出他的名字,“不会让你有机会看着他长大成人!”
曲文栋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对不——”
“滚——!”红黛没让他说完,把茶杯摔在地上。
曲文栋没有任何辩解,站起来向外走去,连脸上的茶水都没擦。听见脚步声远去,红黛一个人软软地坐在椅子上,委屈到几乎要哭出来。然而电话一响,冷艳的“红夫人”又将她的泪光转瞬间吞没无踪。
“拭尘?”
“酒楼住太久也会让人起疑,找时间让星漠去接你吧。”
“也好,明天吧。”刚要挂掉电话,又听甘拭尘问,“需要帮忙吗?”红黛轻轻一笑:“这点事情还难不倒我,忙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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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收起电话,将视线重新定在面前的投影幕上,再次打开视频。
雨夜中,主观视角里的“净火”用着他熟悉的招式和动作,就像在观看自己的打斗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模仿得太好,以至于连本人已经改掉的特色都还保留着。
由于人体合金的飞速发展,武器方面也克服了电磁能源的微型化、轻量化和移动化而大量普及,与传统冷兵器结合进入新型冷兵器时代,但净火依然会随身带一把不需要充能的传统短刀,与长刀或者枪械结合使用。
只是,他现在用双手刀的时候,已经将左短右长调整为左长右短了。
一是因为武器的功能和重量有了变化,二是将左右都锻炼成为惯用手,以防有一天连一侧手臂都失去的情况。
“这哪叫‘拙劣’,模仿得很高明呢。”他轻声赞叹。
甘拭尘见过一次于正文,作为信息交换可以帮他们兄弟二人掩盖行踪。于是为了将对方引到自己方便设下埋伏的地点,放出了一个假消息。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找到“安全货运”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