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160)
当黄忠宇正打算描述那场初遇以打开话题时,发现他的视线似乎捕捉到猎物一般变得锐利,猫咪的脑袋微微一歪,瞳孔里泛起兴味之光。在黄忠宇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跃过餐桌,扑向目标。
人群中惊呼与幸灾乐祸、叫骂与叫好、人体碰撞与餐盘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净火将对方按倒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双臂关节脱位,匕首从左腮插进,横向切割,几乎将上下颌整个切分。满脸是血的男人发出痛苦的呜咽,割裂的口唇让他无法说话,脱臼的手臂也无法反抗,眼睁睁看着罪魁祸首单膝压着自己胸口,捡起掉落的餐盘,将剩余食物倒进已经不能称之为嘴巴的伤口里。
“‘张大嘴巴’,多吃一点。”他说,“我不介意多撕开几张这样的嘴巴。”
想要阻拦的人止步于净火的警告,只能选择将伤者拖走。他的行为让餐厅里人更少更安静,而本人做完这一切回到座位上,却只是伸开双手看溅上的血点,不悦地皱起眉头。
黄忠宇从口袋里掏出医用消毒纸巾递给他,没想到这举动比任何企图拉进关系的尝试都更加有效,他明显对自己没那么厌恶了。
“谢了。”净火把手指仔仔细细擦干净,更换了餐食。
“刚才那个,他是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黄忠宇问道。净火眯着眼睛看他,他赶紧解释,“我这个人非常粘人,话还很多,可不想变成那样。”不久以后他就知道了,净火的长相与性格在血花中既有人爱慕,也经常引来下流挑衅和羞辱,比如在他食物里掺入不明物体,还留言“张大嘴巴吃哥哥的子孙”。
对此类事件他基本无视,但凡让他评价“恶心”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要不粘我就不会变成那样。”
“但我确实只对你感兴趣啊。”
净火重新挂上嫌恶的表情,相比之前更甚,“你说我救过你的命。”
“嗯。”
“那不介意我收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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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黄忠宇说到这里时忍不住怀念地笑起来。看向黑狗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炫耀,仿佛因为他没机会参与净火的年轻时代:“你是不会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可怕,又多可爱。”
黑狗不做声,大猛却忍不住开口了:“这些事我们并不想了解,回答我的问题——你是‘K’吗?副队!”
黄忠宇转头看向他:“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问‘是你背叛了我们吗’‘是你策划杀了我们吗’‘是你把小虎变成这样的吗’?”曾经的副队亲手把大猛的镇定项圈解除,受伤的脊椎一时半会也无法让他站起来了,“答案是‘是的’。你一定还要问‘为什么’,答案是‘没有为什么,本该如此’。”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充满悲悯,内容却无比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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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忠宇最先出卖的,其实是血花。
血花已经是一头盘踞在久安边缘、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巨兽。两头巨兽相遇必有一伤,他必须要削弱血花,再将它的资源占为己有,成为自己饲养那头野兽的养分。
作为佣兵市场上的战争狂徒,血花既是其他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尤其是那些具有国家背景、关联本国利益的武装雇佣公司——同时也是首都府的眼中钉。
首都府授意军方组建的国际援助小队,与武装雇佣公司立场截然相反,于是三令五申不允许任何政府部门参与军事商业行为,此后更是明确规定:禁止成立任何民间军事服务机构。久安市政厅才从明面上撤出席位,同时血花注册地转移至国外,仅在久安保留集训场地。
所以无论竞争公司还首都府,从立场上来说都很乐于见到和推动血花的消失。
不过黄忠宇并不打算考虑后者,尤其在战场上遇到过赵享载之后更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对方不是好相与之人,如果血花真的倒塌,赵享载不会让黄忠宇从首都府手里得到多少好处。
余下的选项虽然只剩一个,但也可以说是很多。觊觎血花的政府以及反政府组织、渴望从血花那里挖墙角的对手,甚至还有久安城里等待接收高级雇佣兵的帮派。黄忠宇仔细选择之后,以“K”为代号,通过康乐公司将他们一一邀上谈判桌。
除去这些外部助力,血花本身也并不稳固。武器研发、人员培训、业务拓展,在每个部门都投入大量金钱以满足不断增加的订单,短时间内扩张得太快,但凡有一处资金断裂恐怕就会如砂之塔一般崩塌。有投资人曾对此提出异议,但并未引起足够重视,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欣欣向荣。
对于净火,黄忠宇无需赘述自己如何成为对方的朋友,因为只要他想,就总是能让别人喜欢上他。如果说净火的天赋是杀戮,那他的天赋就是获得别人的信任和喜爱。
他也因此而常常陷入痛苦,他发现自己也过于在乎净火了。
如果只是将对方当成武器来操控,或许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可是猫咪这种生物,就是会让人在被它青睐之时而感到飘飘然啊。
尤其像净火这样强大又性格独特,纵然有人讨厌他惧怕他,但同时也有人深深地仰慕他,只是没有谁能如黄忠宇一般持之以恒地在死亡边缘反复试探,最终成功地让净火对自己脱敏,然后习惯。
他成为净火身边的唯一,前所未有的唯一。
这怎么能不令他自豪、不令他骄傲呢?
也许是血花注意到净火的变化,看到新的可能性,于是净火小队终于被提上日程,单独且私密地约见了黄忠宇。
他们意识到,只有通过黄忠宇,任何有关净火的计划才有可能实现。
他成为连接净火与所有人的唯一通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变得比净火还重要。
而对于黄忠宇来说,这也是自己目标实现最重要的一个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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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进入净火小队的人,几乎都是黄忠宇亲自挑选的。
包括阿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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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的出现,让黄忠宇得以完成另一把“武器”的备案。
他无法为净火赌上全部,难以捉摸的性格与行为作为朋友来说可以忍受,甚至还能觉得可爱,但放在一个漫长而庞大、不容有失的计划里,实在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但阿虎不同,他足够单纯,一旦对人付出信任便毫不怀疑。哪怕是利用。
净火小队围绕着两位队长,将血花的竞争力再度拉升,也让它的雄心不断膨胀。这正是黄忠宇想要达到的——一旦摧毁净火小队这颗核心,血花也很快将不复存在。
而要摧毁净火小队,则再简单不过:只要“摧毁”他自己。
人人都以为净火小队的核心是净火,但只有净火本人和黄忠宇知道,他这个事事都围绕着猫咪存在的“狗”,才是真正的联结者。
在赵享载事件中,净火没有丝毫犹豫地付出一根无名指,更加证明了黄忠宇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在那一刻既狂喜又痛苦。
喜悦于对方对自己的感情,痛苦于对方不应该有这种感情。他知道,净火一旦表达出情绪,拥有了情感,他面对时便需要更加小心翼翼,不露出破绽。
任何人都可以用情感去驱动行动,但唯独净火不可以,也不可能。
他对人类的信任永远飘忽不定,哪怕是对黄忠宇。这也许同他生长在久安有关,也许同他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有所企图有关,或者仅仅是天性。
他为了黄忠宇切下手指,是因为他能够确认这件事是赵享载而不是黄忠宇的圈套,确认赵享载的图谋仅此而已,确认黄忠宇没有背叛自己。
而不是黄忠宇绝不会背叛自己。
这其中的因果,黄忠宇比净火本身还要清楚。一旦发现自己不忠,净火的反噬将比付出多出十倍不止。
而黄忠宇自己也发现,他们两个人其实都对对方产生了不该有的多余情结——他对净火本该只是为了得到一把能被自己操控的武器,不应该被他的所作所为牵绊得心神不定、忽喜忽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