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141)
他甚至听见对方发出轻浅的笑声:“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看来是矛更胜一筹。”
观影厢的悬吊装置断了一根,厢体歪斜摇晃,这让厢顶的入侵者不得不为了维持身体平衡而有瞬时分神,狩猎者们于是看准机会向他发动攻击。
入侵者干脆地以仅剩的悬吊装置为圆心和支点,挥动镰刀清扫周边,而北千里抓紧这万分之一的机会打开出口一跃而下。
此时,他已经察觉到此人非同一般,但依然对解决入侵者有六七成的把握——乐园里全部人马针对目标一人,就算对方不死也能为己方赢得逃走的时间:“几位贵宾请迅速撤离狩猎场!从私人通道离开乐园!狩猎场即将无差别攻击入侵者——!”
最先回应他的是“雄鹰”,本就因为阻挠追杀黑狗而心生不满,此时更加满腔怒火地吼道:“凭什么是老子撤离?!区区一个入侵者都搞不定,跟‘K’一样都是没用的下等人!白白浪费我的时间和金钱!”
在北千里开口解释之前,“雄鹰”已经根据定位冲到他附近,同时锁定了入侵者。摆开双刀迎着那位陌生人而去,势必要拿他泄愤。
北千里的“别去”没来得及出口。
入侵者的镰刀刀锋在“雄鹰”的弯刀攻击到达之前,从他的喉咙穿过下颚,同时将刀柄一分为二,长兵器变为两件短兵。“雄鹰”的躯体挂在一端刀尖上在空中画过半圆,被入侵者手持另一端切下了头颅。那颗头颅在镰刀上待了一秒,便被甩脱出去,和躯体各自落入坑底不知何处。
“雄鹰”在入侵者面前短暂的停留,仿若被随手拂去的蚊蝇,并不能阻挡他分毫。
北千里望着那只从半边破损的夜视镜下露出的,看向自己毫无波澜的眼睛,只觉毛骨悚然。
若说“雄鹰”他们以取人性命为娱乐,那此人则是习以为常。
他太习惯了。
就像是对待一份做了很久的工作,无趣,但顺手。只好委屈自己在无趣之中发现一点新乐子,比如“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北千里一只脚已经踏进安全口,重以吨计的防护门随之落下,几乎擦着他的身体关闭。用差点儿把自己压成肉泥的冒险,将入侵者的刀光生生阻断一半。
之所以是一半,是因为另一半已经将北千里的脊背和脸颊切开见骨。
如果不是穿着特殊材质制成的保护衣,他恐怕已经被劈成两片了。忍耐着剧痛跌跌撞撞地打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隐秘通道入口,乘上简易电梯,北千里为自己扎下一针止痛剂,叫骂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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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看着那扇被电磁装置留下印记的门扉,不禁夸奖道:“非常果断的人啊。”又叹了口气:“看来我身手还是迟钝了。”于是放弃追击北千里,毕竟要取他性命的人可满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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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列为悬赏目标的阿善受到不少攻击,耽搁了寻找曲文夺的时间,因此反而有机会看到入侵者斩杀“雄鹰”的模样,多年雇佣兵的经验告诉他这不是自己能应付得了的角色。幸好对方优先将主动攻击的人列为目标,如果自己完全回避不显出敌意,那应该尚有余地不会正面交锋,只要找到曲文夺尽快逃离乐园——
遗憾的是,他隐约听见入侵者口中说出“曲家那个孩子”。阿善的身体在脑子之前作出了反应,拦在对方面前企图阻挡他冲向曲文夺。
曲文夺的那一声“阿善”与刀锋在脖颈上割开一条血线几乎同时发生,阿善仍保持着长刀格挡的体式,根本搞不清楚对方的动作到底是如何完成的。
他只能听到耳朵里充满自己的心跳,才意识到面对死亡时自己有多恐惧。
曲文夺吓得大气不敢出,完全没注意到“老鼠”将他当做挡箭牌,已经逐渐撤退隐没于黑暗中了。
入侵者似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与“曲家的孩子”关系匪浅,竟然收回镰刀问道:“你们认识?”
阿善浅而急促地呼吸,发出一声“啊”勉强算是回答。他听见入侵者不耐烦地“啧”,下一秒就被一脚踢上长刀,飞了出去。接着迎面赶超,顺手拎着他的衣领几个纵身就来到曲文夺面前,往地上一丢:“给你。”
“你是谁?”虽然这人没有杀意,但曲文夺依旧紧张得嘴巴发干,低声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反而说:“你身后那个跑了。”说罢手中镰刀盘旋而出,一声闷响,“老鼠”被刀锋穿胸而过钉在钢桥上,奄奄一息。
“留活口!他还有用!”
对方更加不耐烦:“关我屁事。”狩猎场内死的死逃的逃,设备也几乎破坏殆尽,他便摘下夜视镜扔在曲文夺手里,“给红黛,仓库里的影像数据应该还可以修复。”
“你认识红姨?她让你来的?”那张脸让曲文夺更觉得在哪里见过,“我是不是见过你……啊!你是吴——”
对方一把掐住曲文夺的下巴,捏得比“老鼠”要用力得多,让曲文夺觉得自己的下巴要碎了。阿善稍一动作,另一把镰刀就严丝合缝地贴上他脖子那条流血的伤口。
“有些话,考虑好了再说。”
他心情不好,曲文夺暗想。他应该是因为红姨的缘故而没有对自己下手,但那张长相英俊的脸上写满烦躁,随时可能卸他一条胳膊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今天连续两次被人捏脸,曲小爷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眼睛瞪得溜圆,对他怒目而视。
“甜哥!”
这一声让二人得到解放,入侵者松开手,看黑狗抓着火花四散的半只无人机扔掉,从断裂残缺的钢桥上跳到他们身边来。黑狗看着捂着脖子流血的阿善,指着上面:“有个医生,说跟你来的。”
阿善与曲文夺对视一眼,猜测可能是阿甲,他在俱乐部见过黑狗。
黑狗又指阿善,对入侵者说:“甜哥,他是阿善。”又指曲文夺,“姓曲,名字记不住。一起吃过饭。”
入侵者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说:“行了知道了。”说罢按着他的脑袋查看脸颊上新添的擦伤,“回家吧。”
“噢!”这可能黑狗几天来听到最开心的话,“回家!”还不忘对那两人说再见。
不配拥有全名的曲文夺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背影此时却陷入更大的震撼:甜哥?就是那个甜哥?要跟他睡觉亲热的那个甜哥?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暴脾气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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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狐与福友会进入乐园之时,虽然预想到发生了爆炸肯定会有一定程度的损坏,一路走来却依然被没有任何一个设施是完整的而感到吃惊。
狩猎场里一片狼藉,钢架建材和观影厢残片掉落得四处都是,为再次进入矿坑增加不少难度。
与其说是人为破坏,不如说是飓风过境。
“我的报告该怎么写……”灰狐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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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K”急匆匆地赶到施特劳医疗所,治疗电磁刀伤的特殊替代皮肤正在一片片覆盖北千里的伤口,没有生命危险但看起来十分恐怖。
贯穿整个脊背的刀伤,因为回头而连带着半边脸都要被削掉了,他拼死打了数针宝石制剂才维持清醒撑到治疗所:“对不起……先生……是我太大意了……”
“不要说话,你只管好好休息。”“K”低声安抚道,“能在你掌管的乐园里掀起这样大的风浪,是我都没想到的。”这位养子行事一向慎重,布置严密,如今这样的后果已经不能用意外来形容。
“他的样子……在……终端里……”
北千里一直拿在手中的移动终端跟他一样出现裂痕,让影像播放有略微卡顿。通过场内电子眼被记录下来死神一样的入侵者身影,正不知第几次将“雄鹰”枭首示众。
“K”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