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家的卖鱼夫郎(71)
春分过后。春雨滋润, 浸透了土地。
山林处处鸟语花香, 田间地头丛丛嫩绿的野草随处可见。
细雨如丝, 斜飘而下。
陶青鱼跟陶兴旺戴斗笠, 披蓑衣,依旧在犁田。一个人在前面拉, 一个人在后面推。
二月的水依旧刺骨, 但田里的人却累出满头大汗。
“大哥哥回家了!”青嘉童音嘹亮, 传遍整片坡下的梯田。
陶青鱼抹了一把眼睫上的雨滴, 抬头看去,三个小的窝在一把油纸伞下巴巴看着这边。
陶青鱼扬声道:“马上!”
整田除了犁田, 还有修整田坎。用钉耙勾着靠岸边的水田里的泥巴堆到田坎,仔细平整。
既是加宽田坎,也是防止撒种插秧的时候田里蓄积的水流出去。
这块田在陶家后坡最底下,块儿大。算得上陶家最好的田。
陶青鱼跟自家三叔昨儿开始翻,翻了一天也才翻不到一半。
陶青鱼推着犁头,陶兴旺半个身子浸湿了水在前面如老牛一般埋头拉着。
两人都累,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他们身上穿的是最破旧的麻衣,里面填充的是芦苇。衣服缝缝补补,全是补丁。上面沾满了泥点子。
从田的尽头走到青嘉他们那一边,陶青鱼松了犁头,双手撑在岸上脑袋都直不起来。
头发凌乱,从斗笠中露出几缕,还是湿润的。
下巴一凉,陶青鱼只看到一截白皙如玉的手。
他顺着下巴托着的力道抬头。
见来人,蓦地笑了下。眼尾微垂,有气无力。
“方问黎。”
方问黎不作声地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泥点子。
可惜已经干了,泥巴凝固在脸上,嵌合出皮肤的纹路。擦掉哥儿唇边跟眼睛边的,方问黎改为扶着他的手支撑着。
“三叔。”
“欸!”陶兴旺从水里出来,坐在岸上草堆。头顶支着青嘉的伞,自家两个小崽一左一右给他捏着肩膀。
青芽:“爹喝水。”
青苗:“擦汗。”
“好好好。”陶兴旺老实笑着,一下不觉得累了。
打了招呼,方问黎问哥儿:“可要出来?”
陶青鱼:“青嘉,是吃饭了不?”
陶青嘉给两个小的举着伞道:“不是,是哥夫来了,大伯伯叫你回。”
陶青鱼看着眼前单膝蹲着的人,动了动手指道:“方问黎,你松开,我身上全是泥。”
“嗯。”
方问黎拎着哥儿的腋窝,像抱小孩儿似的轻轻一提。
哥儿眼睛微睁,宛若鱼儿出水。
脚丫子摆摆,沾满泥泞的脚隐约露出白皙不已的皮肤。
“你做什么!”
这么多人看着,陶青鱼脸一红。眸光含水,瞪着人。
将哥儿放在岸上,方问黎徐徐道:“家里没什么事儿,吃饭还得有一会儿。”
陶青鱼脚趾蜷缩道:“那你提我出来做什么?”
“顺手。”
方问黎看着哥儿的脚,污泥盖住大半个脚背。圆润的脚趾泛着红,里面钻了泥泞可他不觉得脏。
脚丫子不大,洗干净了应是白里透红,单手应是能握住。
陶青鱼不在乎什么脚不能外露的规矩。但此时此刻被方问黎直白又灼热的目光瞧着,他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只觉脚背又疼又痒。还有一股心底涌出来的羞恼。
“方问黎!”
方问黎眼皮一跳,缓缓别开头:“抱歉。”
一时忘了控制。
看哥儿又要下水,方问黎一把拉上他胳膊。“去哪儿?”
“还得犁呢。”陶青鱼脚趾扣紧,气鼓鼓瞪他。
方问黎将伞递给他:“歇会儿。”
“哪里能歇,我……”
陶青鱼疑惑地看着方问黎脱了外面的罩衫递给他。然后挽了裤腿衣袖直接下水。
“你!”
方问黎:“拿着。”
“回去休息,我来。”
陶青鱼呆呆地捧住方问黎的外袍。人就那么呲溜一下,站在了水田里。
“你、你下去做什么!你又不会!”
“三叔,我来试试。”
陶兴旺惊奇,一下子来了劲儿。他也下水,笑呵呵道:“这事儿你别看简单,能不能在田里踩稳都是个问题。”
他三叔也是个老实人,推都不推一下,就这么拉上人干活儿了。
水田在去年收割稻谷的时候会将水放完,田里的泥土干涸变得坚硬。
现下被慢慢蓄积的水泡了,上面犁松了,但落脚的那一层依旧是硬硬的。
在田里走的时候穿鞋肯定不行。光脚进来,脚趾还得弯曲抓地。
里面步步难行,更莫说掌握犁头的方向使劲儿了。
方问黎谦逊道:“那麻烦三叔教一教。”
两人说着,真就带着犁头一点点远去。
陶青鱼怔然。看跟着自己三叔有说有笑的方问黎心中猛地被触动。
陶青鱼睫毛轻颤,慌张收回视线。
“青嘉,抱好!”
陶青嘉接过方问黎的衣服,缓缓扬起笑。“大哥哥,哥夫很好。”
陶青鱼被自己的心跳震得耳鸣。
他之制止不了,木着脸道:“这就认可了?”
陶青嘉脸皮微红。“早就认可了。”
青芽抓着陶青鱼衣摆,圆眼忽闪:“那大哥哥你回吗?”
“回吧。总不能浪费人家的好心。”
田里,方问黎看着哥儿走远,他紧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
农家的重活儿累活一般都不会让哥儿姑娘沾手。现在哥儿年轻,干这些活儿疼几日就过去了。但谁能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刚从坡上下来,在看到田里哥儿的瞬间,恨不能直接将人抱回家。
他实在看不过哥儿受苦。
*
方雾坐在灶屋门口摘菜,见几人回来,支棱脖子往后看了半天也不见方问黎。
“怎么就你们回来了,从流呢?”
“他犁田。”陶青鱼道。
“他什么!”
“犁田!”陶青鱼大声重复。
“犁田!!!”
“鱼哥儿,你、他怎么……哎!”
陶青鱼看他小爹爹吓得语无伦次了,无奈道:“我来不及阻止人就直接下田了。”
“他……他一个书院夫子,能做得来这事儿!”方雾着急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
“小爹爹!”
“鱼哥儿你去把衣服换了,脚洗了穿鞋!”走到半截他又倒回来,站在篱笆外叮嘱,“换你那身红的。”
陶青鱼没法,只得“哦”了一声。
杨鹊抓着火钳出来,看哥儿还光着脚忙拉他进屋。“烧了热水,先泡泡。”
陶青鱼到家立马被安排稳妥,洗澡洗头换衣服穿鞋,一身收拾得干干净净才从房里出来。
杨鹊甚至还能趁着做饭的空隙给他编了几个辫子。
收拾得一身鲜亮,刚将水倒了,方问黎就被他小爹爹逮回来了。
三叔也跟着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的。瞧三叔跟他小爹爹看方问黎的眼神,比看亲儿子还亲,那是满意得不行。
“快,去收拾收拾。”他小爹爹笑得眼角褶子都深了。
转脸看见自己,脸一黑,道:“鱼哥儿,站屋檐下笑什么笑,也不知道给人到一杯水。”
陶青鱼看他区别对待,撇撇嘴。“哦。”
哥儿一身装扮明媚似春光,方问黎看得眼前一亮。
第二次看见哥儿穿鲜亮的衣服,人虽比上次黑了点,但身形不干不柴,依旧英气又好看。
方问黎被叫去清理,方雾叫陶青鱼给他找了一身能穿的衣服。
方夫子收拾好后,陶青鱼往他身边的凳子上一坐。
他歪头打量着。
方问黎笑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