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 上(146)
第138章 风声月影(四)
明月夜。
昔日的王者拄着他的武器勉强站立着, 昔日的仆从以剑刃直指向他。
阙野王顺着剑光望过去, 握着剑的是他那一贯不逊的小近卫, 而他身后是不断倒塌的钟山。
他还记得许多年以前,他也是如此奄奄一息、已至穷途末路之时,他听到了钟山里面的声音。那是他一生改变的开始。钟山之中封存的魔物——或者是神怪, 总之他也不在乎——说它即将面临一次灾劫,它以借给他部分力量为条件化解这一次的劫难。
然而数十年一眨眼过去,此时蚀阴已是在劫难逃, 他自己的生命也要于此走到尽头,再难避免。
他当初说楚致像他,是实话。他不屑骗取楚致的信任。
同样的招致祸患,同样的惊恐, 同样的仇恨, 而后是同样的对力量的渴望,像极了当年的他。当时他说楚致是个怪物,是杀人机器,永远不可能去获得什么交心之友、亲近之人,因为于他而言也同样如此。
那些人间的温情、人间的情谊早就不可能属于他们这样的人。
当然,楚致幼稚就幼稚在他很在乎这种微不足道之事。而他觉得哪怕自己是个不容于世的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可他是强者, 其它任何事情便无须在意。
——只要有力量,他就可以杀尽一切阻挡他道路的人, 可以把任何人捏在手心里,可以掌控一切, 若是掌控不了,那不过是力量还不够,何必去求得其它东西?
就好像现在,他的近卫们看他落入此等情境依然无动于衷,就是因为他的力量还不够,无法引动那些人无条件服从于他。世间铁则是弱肉强食,人间规律是趋利避害,稍微失去力量便会备受欺凌,这个道理,他从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已经明白。
但是……他面前的那个人却一直不知死活,有许多道理可以使他想开,他不去想,有很多办法使他痛快,他偏要走最痛苦那一条道,永远执拗得像个傻子。
见到这个人让他总在想起当年——若是当年他没有遇见那个怪物,也没有与它定下交易,会不会也是如此愚蠢?
阙野王抬了抬手,他的元力确实已经溃散殆尽,没有办法发动任何可以造成威胁的攻击,徒劳无功的攻势,对他来说无异于笑话。他将手又收回去,抚摸那冰冷、伴随他多年的枪杆。
他想着这些,却是问道:“真的那么恨我吗?”
“……是,从见到你开始。”
两人沉默了片刻,却是楚致先开口问道:“你说我是个容器,难道我真的……不是个人?”
阙野王想不到事到如今这个人还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按平日他定然会训斥、嘲讽,但今日他已然不想花费这等精力,又或许只是想好好说几句话:“不会。你就是血肉之躯,只不过因为血脉关系对蚀阴的应劫更好罢了。但是你表现得很好,所以你注定是这个容器。”
少年没有说话。败落的王者看着那座可称之为一切的起源的山不断崩塌,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一年,没有钟山,也没有蚀阴。他是方圆十里里有名的孩子王,每一次玩游戏他都要扮演英雄的角色。
他那几十年的风云激荡,此刻竟已经记不分明,只记得那时候愚蠢而又软弱无力的、只有满腹的天真、满脑子的梦的他。
他看着那好似千年未变的冷月,那些浩荡飘渺之风吹得草木黄沙齐动,钟山终究是以他不能阻挡的颓势崩塌,与他的联系已早已溃散。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来吧,杀了我,至少让我像英雄一样死去。”
那剑尖一直对着他。冷月下的剑尤带寒意。利刃插入心脏即可终止一切,他未能寻到的前路,双手沾上的淋漓鲜血,隐晦不清的情感,壮志难酬的遗憾,都会由那无情的一剑终结。一个轮回之后,或许他可以再度踏上一条英雄之路——到那一次,他不会再把人生同他人交易,或许也能明白对面前的人在作为自己重要的工具、蚀阴的贡品的不可放手之余的感情是对曾经的自己的怜悯还是恨意。
“不,”楚致此时却是摇了摇头,“你不会死。……摧毁一个人的方式不是让他死,而是把他的一切都夺走。”
乌云慢慢聚拢在天空中。
穆星河独自走向钟山——或者也不能说独自,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童男一个桃花妖。
阴阳师系统莫名其妙又恢复正常了,或许是因为那药不是假药,消化还需要一定时间,如今消化好了,那些功能就回来了。甚至还有点作用——他能召唤出SR式神了。
其实穆星河并不能预料之后会发生什么,他把他的复活式神掏出来,虽然不知能有没有办法给予他帮助,不过,聊胜于无吧。
他面前可能是刀山火海,可能是他所不能应付的真正神兽,可能他的系统他的术法都全然无用,但沈岫很可能就在那里,楚致的性命也很可能被那所谓蚀阴关联住,他既然在,那便不能什么都不做。
然而在那片寂静的夜风中他竟然听到了楚致的声音。
楚致好像不习惯这样高声的呼喝,话说出口还有些艰涩,有些别扭。
他说——
“阙野王已经被我降服,依照惯例,我为新王,如有不服,且向我挑战!”
穆星河愕然回过头去,只见确实有九卫之一不服楚致这样的捡人头之举,上前挑战了。穆星河没有再看,摇了摇头,笑了。那笑容不知是什么意味,但他终究是走向了和楚致相反的方向。
没有人能胜过楚致,他明白。
这是一个获得了传承的天命之子,即使是他,在没有防备的时候面对楚致也几无抵抗之力。他终于学会了利用自己的力量。
今夜原来不止是他的舞台,还是楚致的舞台。楚致可以通过这些战斗成名,名正言顺成为王,用他的力量夺取他人生之中亲自争取的第一样东西。
——又或许,第一样是阙野王的性命。
穆星河没有深想下去,他已经走到钟山之下。那些碎石黄土不断跌下,使他的视野范围开始缩小。而那股深沉的灵气从钟山透出来,浑浊又沉重,有一股不祥之感如乌云盖顶,层层压下。
穆星河深吸一口气,布下一个言灵·守,然后还给自己加上一层铁衣诀,捏上极为微弱的一道清风诀,往钟山之上探去,试图找到关节枢纽之处。
然而他的清风诀还未放出,天地便一阵巨震!
原本是朗朗明月夜,如今竟然层云涌动,遮住了月光,风声大作,火炬全数被吹熄,天地陷入昏暗之中,而地面却被撕裂,甚至有奇怪的石块从地面翻出,四处震荡。
即便是穆星河全神警惕,此时也不由一个踉跄,几乎栽倒。
待他站定之后,内心的惊涛骇浪更无法平息——
那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是千军万马兵荒马乱,是山峦倒塌黄土满地,是海潮翻覆淹没万物,是冬日霜风、夏日热潮,是漫长的夜晚与漫长的白昼,是能够叫沧海变成良田的不可忤逆的时光之力!
而此时那些翻覆的海潮和塌陷的山峦之力、霜雪的冰冷与夏阳的炽烈不断施加于他的身上,他的真气被搅得一片凌乱,随时要被撕碎、摧毁!
——不,但他看得分明,蚀阴的力量此刻应该最是衰弱,不然阙野王不至于狗急跳墙,他也不至于涉险来到这里想要一试!
究竟是怎么回事?!
铁衣诀和言灵·守已经满足不了穆星河了,他在压制中艰难地又给自己加上一个清风诀,打算情况一个不对便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他的清风诀还没落到身上,惊变忽生!
山壁上的石块黄土原本只是簌簌掉下来,就在一瞬之间,山壁竟然整片崩裂,巨石砸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但穆星河已经无暇注意落石了,山壁纷纷塌落,他终于看到那个传说中蚀阴的模样!
即便山壁破裂,他也未能看见它全貌,只能见到一截覆满赤红色鳞片的身体,有着灼灼光芒,叫这一带都被笼罩在赤红色的光线之中。而很快,它就已经突破山壁而出!
山石碎裂的声响响成一片,大地的震颤从未停息过,反倒更为剧烈!
穆星河勉力站稳,抬头看去,却发觉它用的是它的头颅突破山壁,然而这头颅,是一个硕大的人的脑袋!
穆星河还没能仔细看它的长相,就已经看见那个人首蛇身的巨大怪物咆哮着冲开了山壁,那声咆哮如雷声在自己耳边炸响,叫人心惊肉跳。
穆星河满以为他会冲向人群或者飞向远方,然而这个怪物却是扭曲着身体在那已经一片狼藉的黄土堆上嘶叫。
一阵阵霜雪和赤焰从他口中吐出,钟山那些未及被掩埋的树木被燃烧了又被霜雪覆盖,一息成夏一息成冬,诡异莫名。
——它莫不是疯了吧……
然而此刻,穆星河却是看到了漫天血雾喷溅,血滴如雨落了下来。
蚀阴咆哮更剧,然而它的声音未完全发出,身体已经被几道明亮的剑光给穿透!
这是一片人间末世景象,乌云遮天,大地翻覆,满目赤红,霜雪乱走,这道剑光却是冰冷而又明净的,是干净纯粹不带一点杂念的杀意,是经历岁月洪流而未曾能够黯淡一分的剑意!
血落如雨,天地黯淡,这个不可一世的、可以引发天地变动的庞然大物的身体被剑光干脆利落地切断,而剑光的中心,有人分开烛阴的身体,披霜踏血而来。
穆星河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身染尘埃的模样。
他或许还有些狼狈。头发有些凌乱,衣衫溅满了鲜血,半张脸上也有些猩红的血印,然而他拿着一把光寒九州的剑,带着月光一样明澈而冰冷的杀意,斩破烛阴,走向这个混乱的、一切都在被毁坏的世间,无物可挡。
蚀阴那赤红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来,地面的余震还在,乌云却渐渐散去,依然是那一片无情冷月,照落在这片狼藉的土地上。
而那个人立于月光之下,看着他。那是穆星河很熟悉的平静到有些冷淡的目光,那些杀意如同羽翼收敛,默默收束于他的身后,好似方才那个于血雨霜风中踏着敌人的血走出来的人是另一个人。
遥远传来人们惊慌之后的高呼,听不清楚是什么,约莫有着“弑神”这样的字眼。穆星河却没有仔细去听,他看到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弑神的男人向他走来,过于好看的面容因为沾着血污而显出一些冷厉。可那个人遥遥看着他,微微一笑。声音一如往昔。
“我回来了。”
那些山石还在不断坠落,这里仍是满是血腥的废墟,然而穆星河那一刻突然觉得,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那是一个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夜晚。
那一夜里,昔日的王者陨落,备受顾忌和打压的妖人少年将王击败,而曾经受过旧王欺凌的、甚至因为旧王的贪婪惨遭灭门的武圣后人卧薪尝胆之后成为新的王。
但最震撼的并非是这些,而是那钟山之中果真藏有龙一样的生物。它埋藏于钟山之中,呼吸之间便是霜雪和烈焰,就好像他们曾经祭拜的神龙一样。
——然而这个神龙,却在他们的目光之下,被一个无名剑者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