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 上(101)
那酒似乎带着凉意,在这秋夜中还带着些微的白雾,向着走来的摊子伙计劈头盖脸砸去!
那伙计见此势头,十分惊恐,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酒浆泼面,嘶嘶作响,还蒸腾出一片雾气,然而那些酒液滴落脸颊,染湿重衣的时候,那人的面容却随着水流而褪落,却是从一个稚嫩青涩的少年面庞,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那人真面目暴露,惶恐的神色也收住了,只见身后一片混沌,有黑气从他背后不断翻滚展开,最后结成了一道混沌之门,丝丝缕缕的黑气从混沌之门透出来,压得穆星河透不过气来。
那修为压制的感觉叫人万分不好受,然而最可怕的在于那人从未打算针对穆星河,他一直盯着的都是沈岫,给穆星河带来的境界压制都是如此沉重。
那人紧盯沈岫,低声喝道:“你杀我师尊,几乎屠我满门,竟还敢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出现!”
沈岫手还在拿着碗,于碗沿淡淡地看着他,声音亦是清清淡淡:“你师尊是谁?”
然而那人说话非是为了伸冤,而是为了转移沈岫注意力——他身后的黑气不断膨胀,而后乌云布满沈岫身周,地面忽然有尖刺破土而出,他这是屈指成爪,向沈岫袭来——
其实一切变故不过弹指之间,这般境况若是叫穆星河应付,他无论怎么算计都会受伤,然而既然坐在他面前的是沈岫,他也便毫不惶恐,看沈岫如何应付。
只见沈岫手腕一翻,那空碗便飞了出去,瓦碗在空中忽然碎成齑粉散入那些乌云之中,倏忽间乌云的浊气被涤荡一空,而落入地面,这些云朵仿佛有万钧之重,落入地上,将地面的尖刺镇压而下。
那人手段被沈岫轻易化解,却也毫不慌张,依然向沈岫袭来,他的指甲忽然无限伸长,化成黑色的尖刺,向沈岫肩头抓去。
沈岫的肩头忽地有黑气仿佛被牵引而出,但又回缩了回去,与此同时那个人却不知道受到什么力量的反击,重重弹回,摔在了地上,座椅倒了一片。
“你所谓师尊也好,师门也罢,或者是你,先天真魔谱都不认,真可惜,你死前都未能见它一面。”
黑雾浊气都散尽,沈岫一身白衣,眼角的泪痣却红得分外妖异。
他瞬息击毙一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穆星河十分乖觉,压力一散去,他便叫老板再拿个碗来。老板被这忽然的变故吓得面无血色,穆星河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穆星河为沈岫倒满了酒,殷勤地递过去:“大佬您动手辛苦了,小弟给您端茶倒水。”
沈岫坦然接受了他的殷勤,轻轻抿了一口。他看着头上高悬的明月,朗月清辉,无论再明亮的月色,都拂不去月光的清冷意味,沈岫望着那孤月道:“因为我够强,所以我适合。”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穆星河却很快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之前穆星河说,他不适合当这种魔头,他太宽容,且看上去无法享受杀戮和作恶。
而沈岫的回答是,因为他够强,所以他适合。
穆星河还待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四种颜色彩纸扎成的风车一蹦一跳地走过来,腰间的铃铛叮当作响,一个少妇在后边又急又气地跟着,似乎还说着什么别胡闹之类的话。
穆星河放下了碗,托腮看着。
“叔叔、哥哥,”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朝他们灿烂一笑,“我知道你们定然能看穿我,我就不说什么啦。”
她的腮帮子鼓鼓的,卯足了劲对她手中风车吹一口气。
那风车转动起来,彩色的风车色泽变幻,叫人只一眼便能陷入迷幻之中。而那同时,穆星河感受到由风筝递来了一丝微风,混杂着无数的声音。
那是无尽的哀嚎,伴随着圣洁恢弘的颂唱——
“皈依天国,永恒家乡……”
然而风车忽然折断了,那风车落在地上,失却了光彩,消失无踪,然而不过须臾,穆星河忽然看见周围半空之中,悬挂着两圈同样的彩色小风车。一阵风吹过,风车纷纷旋转起来,竟然带出了无限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穆星河在这风中,未受任何影响,反倒是感受到天地的灵气是怎样涌流而来,怎样被分散成数道,而又如何分化成了风,夹带着空气里喧嚣的冷寂的意味,一同化成压迫之力,涌动着无尽的真力带起地面的碎尘砂石,覆盖了整个天地。
方才沈岫的手段太过玄妙,他看不明白,然而这一次他却读懂了沈岫的手段。
那是一个对沈岫来说或许相当简单的术法,它叫风唳碧空诀,那个术法来自云浮传承,穆星河也能够使用。因为穆星河懂得,且能够使用,对他的震荡才非比寻常。
沈岫的真气当然深厚,控制当然精微。
然而对穆星河来说,重点不在这里。沈岫信手使用了这一道术法,轻轻松松,意态悠闲,就好像那些涤荡万里的清风,本来就是在这儿,本来就该在这儿。
那道术法是如此自然,用出手是如此舒畅,与天地之气结合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丝不妥之处。穆星河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样的术法,也从来没有这样使用过术法。对他来说,使用术法是方程里未知数最后经过计算求得的数,因为所以里的所以,只不过是一种应敌手段,哪怕是最简单的小清风诀,都是因为他需要,所以它才会出现。
然而沈岫却不一样,术法仿佛溶于他的血脉里,他的呼吸间,术法之道,与他共生,他享受着术法,术法也归顺于他。
——这便是沈岫的术法之境!
穆星河不懂剑法,所以沈岫无论使用什么剑法,穆星河都只会觉得很厉害,很好看,不过也仅止于很厉害很好看而已,然而他懂术法,由此就陷入了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用稚龄小童作血肉替身,阴姬老母,你也不怕折寿。”
不过是穆星河恍惚之间,他面前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消失了。留下来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妇,神情木讷,有如泥塑木偶。
那少妇迟缓地举起袖子,咯咯笑了起来,她动作万般僵硬,如此笑声,更显诡异:“临渊君大人,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们神道的寿数向来是自己争来的,谁能折我?我手段不如您,下次再来会。”
她语音未落,人已消失,只余下一个小小的木偶人留在原地。
沈岫微微抬起眼来,那些风车仿佛失去了支撑,纷纷落到地上,一地的彩纸。
穆星河看着周围,抱怨道:“你说你啊,怎么仇家那么多,喝个酒都不容易。”
沈岫却是微微笑了笑——这人喝酒后很清醒,就是莫名其妙有点喜欢笑,他笑得太好看,穆星河感觉还是少笑点比较正常。沈岫语气也还是正常的,就是比往日少了些冷意:“我在那么多人前现身,自然有人能猜到我的身份。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会有些人想趁机找我麻烦,你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明知道可能深陷危机,还硬是请我喝酒,倒是一贯的胆大包天。”
穆星河闻言也笑了,沈岫真的是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他不用说什么,其实沈岫一切都懂。穆星河晃了晃他的碗,酒液在碗中激荡:“你好得到哪去,莫名结了那么多仇,就不知道与人为善吗?”
沈岫微微垂下眼眸,月色落到酒中,酒水伴着月色又映入他的眼底,水色洌滟。
“我同他们根本没什么交情,不过是一个想试先天真魔谱,一个想抢东极圣子骨而已,”沈岫放下酒,他的剑原本放在桌上,如今被他拾起来,他微微抽出剑来,有悠然龙吟之声,“寻仇多是为我身上之物,不过却还有别的……”
沈岫话未说完,穆星河却已注意到有人向他们走来。那是一个白衣剑客,面相很年轻,身上是如同磨砺许久的剑一般锋锐的意气。
白衣剑客距离他十步,却已是抽剑,那剑应当也是名剑,锋锐无比,光彩夺目,剑尖毫无畏惧,直直指向沈岫。
“临渊君,你这欺师灭祖、滥杀无辜之徒,既公开出现在人前,我玄朔派松鸣峦就不会容你继续嚣张下去!”
沈岫那话说一半被打断了,反倒叫穆星河来了兴致,耐心观察。那人其实不过炼魂期或者结魄期的水准,虽然的确比他穆星河高多了,但在大佬面前当然是不够看的。
只是为什么他还敢站在大佬面前?
那人其实已经面色苍白,剑也握得有些颤抖了,但仍旧是拿着剑,一招一式用着自己的剑法,沈岫剑还未出鞘,甚至还坐着,拿着带鞘的剑与他交手,也将他击得一步三丨退。
然而如此狼狈,他竟然还未曾产生退意,一步一步走上来,执拗地试图找到沈岫的死穴。
由于这番变故,四周的人越来越多,不住地议论着什么,拿敬佩的目光看着那个白衣剑客。
穆星河忽然就明白了,其实同等条件——如果他有那个动机,或许他也会试着这样做,毕竟在那之前,沈岫即使遭伏,也是放过了游少北的,甚至还留下了一句话。若是有心解读,自然知道,他不讨厌那些正直之人。
如果他想要大声名,或许就会想来赌一赌了,赌沈岫不会杀他,那么他即使重伤,也留下了正直的、且在沈岫剑下能过多少多少招的美名。
穆星河摸着下巴想,大佬还是过于温柔了,是他的话,绝对用剑玩弄得让他特别丢人,丢人得哪怕逃生了都不想承认那是他。
他想到这里,忽然看到大佬拔出了剑,无数剑影带着寒芒从剑鞘中升起,而无数剑雨纷纷落下,插入土地之中。穆星河端坐长凳之中,依然能感觉到剑器的凛冽与冰凉。
他听到大佬好像是笑了:“这是八荒剑阵,锁生灵,困死魂,无人可逃。以八荒剑阵祭奠你,于你这种少年英雄应当是可以接受的结局了。”
那剑客听到前边的时候还梗起脖子,仿佛想说些什么,后来却仿佛感觉到了杀意,面色一白,连剑都掉到了地上,当当作响。他的手也是颤抖的,掏出符纸来,符纸燃成一团青烟,竟然裹着他消失了。
穆星河顿时明了,笑嘻嘻道:“你不是说无人可逃吗。”
沈岫淡淡道:“我骗他的。”
沈岫的声音很清晰,传到人群之中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哄笑之声,仿佛在嘲笑着方才那人慌不择路的样子。
“这种大概就是为了虚名浮利?”穆星河见大佬忙完了,立刻交作业。
沈岫却是看着外边。依旧是满目花灯,喧喧嚷嚷。全世界都在暖黄色的灯火中,人间的气息。
“世人皆如此,我也曾幼稚,”沈岫举起瓦碗,有很轻微的水声,向他遥遥一敬,“或许现在仍如是。”
这是沈岫第一次向他敬酒,他们之前一直是各喝各的,穆星河明白,这个动作,大佬或许是要走了。
穆星河回以满满一碗,问道:“去哪儿?”
“去逛逛,”沈岫的身影陷在灯火之中,有别样的柔软,他的神情也很柔软,眼底的微光像极了夜里那一盏盏待游子归家的灯火,“这儿花灯市集很好。”
穆星河点点头,他清楚他们的相会终有别期,他不可能跟着沈岫太久——毕竟钟子津他们还被他撇下未曾交代过去向,也毕竟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只不过这次相见真的比他想象的要好上太多,他并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