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秘密(219)
黄单说,“不一样的,舅舅,我不会给你添乱,我会很乖。”
聂文远闻言就侧过头看外甥,对方满脸的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痕迹,他收回视线,将衬衣最上面那颗扣子扣上,伸手整理领口,“去可以,别乱跑。”
黄单看不到男人的喉结,被衣领遮住了,“好哦。”
他下一秒就问,“舅舅,你扣的那么严实,不会热吗?这个天三十多度,很难受的。”
聂文远说不会。
黄单看着男人,好像是没出汗,他有些羡慕,不像自己,光着膀子在床上躺着睡觉,都能热的汗流浃背,头毛皮里都冒火星子。
出门前,黄单去房里换掉聂文远那身长衣长裤,穿上带过来的白背心跟大裤衩。
吴奶奶在客厅里站着,听到聂文远说要准备两双胶靴,眼皮就跳了跳,“你要带他出门?外头正在发洪水,多乱啊,带着那么个调皮鬼在身边,还不知道能招惹来多少麻烦事,要不还是让他在家里帮着剥花生吧。”
聂文远叼根烟,他甩甩拿着一根火柴的手,将那簇火焰甩灭,“我已经答应了小于。”
吴奶奶说,“那也没必要一定要带着。”
聂文远说,“吴妈,我是他的舅舅,不能言而无信。”
吴奶奶不能理解,对着那么个混小子,还需要什么信用,“不是我对他有成见,是他那样的,成天就知道混日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学好。”
聂文远把玩着火柴盒。
吴奶奶见他没出声,就继续说,“像他哥哥小飞,会读书,大学毕业,人又懂事,那才是你的大外甥。”
聂文远抽一口烟,“谁都不是。”
吴奶奶一愣,她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不管怎么说,当年聂家对你都有恩。”
聂文远把火柴盒扔到茶几上,阖了眼帘吞云吐雾。
吴奶奶是看着这人长大的,照顾他几十年了,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他爸妈还要长,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却仍然看不透,一点都看不了。
客厅里静下来,吴奶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张口。
黄单从房里出来,就察觉沙发上的男人不对劲,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等着对方的动作随机应变。
聂文远一语不发的把一根烟抽完,掐灭了摁进烟灰缸里,他站起身往门外走。
黄单脚步飞快的跟了上去。
T城的堤坝在西边,隔着一段路,车子就被迫停下来了,改坐船,下了船就得步走,胶靴每次抬起来,都带出一滩泥。
聂文远走的轻松,黄单却很艰难,他累的气喘吁吁,真到了那儿,又不觉得累了,因为眼前的一幕拽跑了他的所有注意力。
解放军们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迷彩服,外面是件橙色的背心,他们扛着抱着几十斤重的沙袋,一个接一个的去堵堤口。
聂文远去跟领导人交谈,黄单没去,他站在坝上,看到一个解放军瘫在战友身上,两条腿无力的伸着,双脚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没有了肉色。
黄单的视线扫向堤口,视野里是一片滚滚洪水,夹在中间的迷彩服很扎眼。
他见有参与抗洪的市民中暑了需要帮忙,就立刻过去把人拉上来,只能做到这里的,别的事也做不了。
周围的空气浑浊不堪,泥土的味道很重,堵在人的鼻息里,压迫着神经,容易让人发头晕。
黄单无意间瞥动的目光一顿,他走到不远处,看见了块生死碑,上面用鲜红的字写着——堤在人在,誓死与堤坝共存亡!
看着碑上的内容,黄单的心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沉重,他从前没体会过这种心情,这次穿越的时间撞上了抗洪,像是存心要让他把这两个字的含义领悟透彻。
有风吹过,黄单的脸上湿乎乎的,全是汗,他回过神来,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站着,出发前答应了聂文远,会乖。
聂文远还在那边跟人说话,背对着黄单,脑后的头发上剃,露出修长的脖子,让人看了,会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
黄单刚要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边移到右边,就看见一个解放军扛着沙袋往这边来,他突然就向前倒去。
黄单离那个解放军最近,毫不犹豫的跳下去跑着往前一扑,本来想扶住他的,结果因为他传递过来的重量太沉而没站稳,给他当了垫背。
几十斤的沙袋加上年轻小伙子的重量,全压在黄单的背上,他的脸埋进泥水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解放军在黄单的背上趴着,身子抽搐了几下,人就不动了。
其他人反应过来,急匆匆上前去把他拉到一边进行抢救,却没抢救过来,说是已经没了呼吸跟心跳,过劳死的。
黄单的嘴巴里都是泥,牙齿还磕到了嘴唇,他被别人拉到坝上,神情恍惚的接走递过来的水漱口,呛的大声咳嗽,满脸都是泪水,冲淡了扒在上面的泥水。
那个解放军被战友抬走,黄单认出是上次把他从木桶里拉上船,送他出城的那个,跟原主差不多大,说没就没了,走时还是一身的汗水,混着泥土。
黄单愣是瞪着双流泪的眼睛,半天都没动弹。
聂文远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递过去一张浅灰色帕子。
黄单接过帕子擤鼻涕,他的心地徒然间就生出一丝悲凉,人在某些时候,真的很弱小。
聂文远蹲下来,“你做的很好。”
黄单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陈小柔,陈飞,周薇薇三人想从舅舅那里得到一句表扬,每次见面都在费心思使小手段,也没得逞过几回。
三人当中,聂文远放在周薇薇身上的关注要多一些,原主无所谓,哥哥姐姐有所谓,尤其是姐姐,她很在意。
黄单的思绪回笼,他把帕子还给男人。
聂文远看看沾上鼻涕跟眼泪的帕子,还有大片大片的污泥,他没接,“带回去给吴妈洗。”
黄单收了手,顺便把帕子对叠了塞进口袋里,他从泥里出来过,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脏的,也懒的管了,“舅舅,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下去帮忙吗?”
“你不用,在这里等舅舅。”
聂文远说完就离开了,他再出现时,换上了一身迷彩服很橙色背心,穿梭在解放军的队伍里面,不觉得有一丝的突兀。
黄单眯起了眼睛,当过兵的身上有一种气息,身形也很挺拔,那是别人没有的。
聂文远加入抗洪没多久,黄单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聂主任啊。”
这声音很熟悉,黄单扭头,见到王明王老板慢悠悠的带着亲信朝这边过来了,皮鞋周围都是泥巴,裤腿上也是,他一边摸着手上的大玉扳指,一边笑的跟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似的,令人犯恶心。
王明挥手让亲信在后面等,他自己靠近些,声音压的很低,“小子,我可是从没在外面见你舅舅的身边有哪个外甥,侄子,外甥女的身影,他能带你出来,也不怕你给他惹麻烦,看来他已经开始认可你了。”
“可喜可贺,再加把劲取得他的信任,到那时候,我交代你的事完成起来就容易多了,看来我们皆大欢喜的日子不会太远。”
黄单没搭理。
王明打趣儿,“跟个泥娃娃似的,怎么,在泥里打滚了?”
黄单还是没回应。
王明额角的青筋突了突,要不是有很多人在,他的脚已经踹上去了,真他妈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知道吗,我在找你之前,有找过你哥。”
黄单的神经末梢一抖,沉默着等下文。
王明恶意的把话头砍掉,就是不往下说,“想知道?自己问去。”
黄单,“……”
他看了眼王明的手,不是去看玉扳指,而是发现玉扳指底下有个黑色的印记,像是纹了什么,一串字母?
那玉扳指是在遮掩下面的印记吗?会是什么?
没有过多停留,黄单在王明的警钟敲响前收回视线,他整理着思绪,把掌握的信息塞进去,等着确认后再重新梳理一遍。
就在这时,聂文远突然转身看了过来。
黄单面不改色。
王明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意味不明的笑笑,之后就去看聂文远,竖起大拇指,很不走心的夸赞,“聂主任,宝刀未老啊。”
他指指身边的人,胡编乱造,“你外甥刚才跟我说你很厉害,真的,你是没看到,他提起你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发光。”
黄单的嘴角抽抽。
聂文远看看青年,他把头转过去,继续去扛沙袋。
王明松松筋骨,“既然聂主任都下去了,我怎么也不能站在一边看热闹,小胡,去给我拿一套跟聂主任一样的衣服!”
他那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边上的人都听到。
T城另外几个大人物的脸发紫,两眼瞪着王明,心里头在咒骂,妈的,不是说好了只是过来走走场子,不干别的吗?敢情是在放屁呢?
没办法,挺多人看着,他们都换上装备,混入市民跟解放军的队伍里面,往身上弄点泥扛个沙袋装装样子。
过了十几分钟,聂文远抬手抹汗的时候,侧头看了眼,青年还乖乖的在那里蹲着,没到处乱跑,不添乱,说到做到。
王明也看过去,脸色不太好看,他指着看小外甥在堤坝耍出个花来,舅舅还不得被人拎出来笑话一通,什么榜样什么形象都一扫而空。
结果倒好,专爱惹是生非的小外甥竟然成了个乖宝宝,真他妈的邪了门。
另一边,吴奶奶给刘全武开门,“你来的不凑巧,主任出去了。”
刘全武换了鞋问,“去厂里了吗?”
吴奶奶摇头,说是坝上了,“他还带上了小于。”
刘全武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小于什么时候来的?”
吴奶奶一提这个就来气,“有几天了,从早到晚的不做事,就在楼上楼下的瞎转,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小名堂。”
刘全武笑笑,“有文远在,小于会老实的。”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吴妈,我看门口放着女人的鞋,还有别人在?”
吴奶奶哎了声,“你看我这记性,文远的姐姐跟她女儿都在,跟小于同一天来的。”
刘全武了然的说,“这样啊,外面发洪水,文远这里的地势好,来了安全。”
吴奶奶说可不是,所以人就多了,她把手在抹布上擦擦,“你找文远有事?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要不你去看会儿电视吧,我去把剩下的衣服洗完。”
刘全武说好,“吴妈你去忙你的吧,我这边你不用管。”
吴奶奶说行,“厨房里有开水,杯子在茶几的兜里,你想喝水自己倒啊。”
她进卫生间把门掩上,盆里的衣服刚洗了一遍,还没洗清水,就听见外面传来很大的动静,听的人打哆嗦。
吴奶奶急急忙忙出去,地上有肥皂打的沫沫,她滑了一跤,在危机关头伸手扶住了凳子,要是那一下摔结实了,没准就起不来了。
拍拍胸脯,又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吴奶奶小心翼翼的出去,感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她也没顾得上后怕,就往楼上跑,累的满头大汗。
“全武,怎么了?”
刘全武捂住额头,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他脸上有疤,本就丑陋,这鲜红的血一沾上去,像鬼魅,渗得慌。
吴奶奶擦汗的手一停,下一刻就哎哟哎哟的叫起来,“怎么流这么多血啊,在哪儿撞到了还是……”
她没喊完,就听到房里传出尖叫声,这下子多少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全武,你不是在楼下看电视吗?怎么去小薇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