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96)
整个阴界反复震动,天空中的明月高悬,渐渐又有光芒从虚空中落下,阴界的东南方仿佛被水洇开的浓墨,和黑山阴界融为一处。仿佛船舶入港,阴界微微一晃,随后便稳固下来。
槐序看着逐渐被光芒浸染的黑山鬼城,鬼城中无数阴灵怔怔然,也许是光芒的刺激,也许是心里莫名滚动的“人”的情绪,有些阴灵不由得潸然泪下,而有些,则憎恶的躲进阴影里。
槐序道:“师弟,你可有得忙了。”
白献之也是苦笑,道:“ 有所求,但接下来,肯定就是个麻烦。师兄,看来暂时我是不能陪你出门了。”
槐序叹了一口气,道:“总是闲不下来。”
白献之却道:“这天下大好河山虽然美,却不及我们这一亩三分地。”
更不及师兄你半分。
槐序心中有几分亏欠,说好一起去看这大好河山,却总也不能兑现承诺。只是他总有一股紧迫感,这不是有人催促他,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警示,或者说是命运的警示。六道轮回盘和天地运转息息相关,草木作为天地间轮回的一环本就与天地有感应,修成天元丹法之后这种感应更是到达了极致。
他已经很少自己做梦,他的梦境都是经历别人的人生,可近来他进入梦境轮回时,恍惚间便会看到无尽的火光。
或许是正义感作祟,或许是自身安危的警示,槐序无法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坐视不理。也无法置身事外,仙人的或许避世疏离,冷眼旁观这世间变换沧桑,但每逢乱世,也必有仙人不惜历劫扶龙。
若是没有能力,只好缩在淤泥里当一只醉醺醺的神龟,但若是有余力,也不辞借天书、授机宜。仙佛神圣纵然超脱世外,却也不乏除魔卫道的情操。
白献之留在鬼城处理接洽的问题,长安鬼城可不像兰若寺那般温和,城中积年老鬼,早就被阴煞之气冲淡了神志,要让他们遵守戒律可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完成的任务。
槐序自阴界西北方的裂缝离开,再出来时,见得大春真人。大春真人戒备的神色缓缓松弛下来,知道事成,真人纵然淡然,却也止不住欢欣。长春观受困于承诺,镇压五百年长安君,便也困守太乙山五百年。
从前正阳宫得势,皇室每年都会大加赏赐长春观,不计本钱送来各种天材地宝,可数十年前国师辩法得胜,便大肆打压正阳宫,也断了长春观的补给,现在长春观连一炉羽仙丹都拿不出来。
如今解脱桎梏,大春真人地仙之身,也彻底自由,不再受承诺所困。
大春真人不胜感激,承诺道:“日后槐兄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这样的承诺,乃是以性命相托,纵然相识不久,大春真人已经将槐序当做挚交。
槐序心中一暖,道:“若有麻烦,我可不会客套。”
长安君的麻烦解决,槐序转头问起大春真人的打算。
“那试图放出长安君的魔头必定还会再来,长春观已经不安全了。”大春真人叹道。他在长春观长大,也极少离开长春观,如今却不得不放弃故居,心中极不是滋味。对于那幕后黑手的威胁,大春真人既是愤怒,也有些担忧。他已经知道槐序和那幕后黑手必有一战,对自己的朋友极为担心。
“槐兄,若是要对付那位,一定要找我,我虽道术不强,却还有些用处。”大春真人指了指皇城方向,两人心照不宣。
槐序知道大春真人是自谦,三元丹法汇聚天地人三才,以三才熔炼精气神三宝,如今丹法补全,大春真人必然实力大增,没有弱点。
大春真人将祖师堂重新封闭,道:“这里不能待下去了,五百年前正阳宫的仙人同霸王一起镇压十八路妖魔,既然有人想释放长安君祸乱天下,那镇守其他妖魔的地方定然也不安全了。我要去正阳宫一趟,和金掌门商议此事。”
槐序沉吟道:“若见到金掌门,同我向她问好,我与她虽不曾见过,却也神交已久。”
槐序自怀中取出一片槐叶交给大春真人,道:“代我转交金掌门。”
浮水小道士朝槐序暗暗使眼色,槐序垂眸,道:“真人若要离开,也当向小叶禅师好好道别,若非禅师苦心,怕是撑不到我来。”
大春真人点了点头,浮水小道士道:“师父,我就不去了,我收拾收拾东西。”
支开大春真人,浮水小道士松了一口气。槐序将长安君所化的元珠投进浮水小道士体内,便见白气萦绕,仙气蒸腾,浮水脸上一红,便恢复原样。
浮水道:“我要走了,再等一等我就走不了了。”
顺着浮水的目光看去,之间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阴云,仿佛风雨欲来。槐序醒悟道:“这事雷部天神?”
浮水点了点头道:“若是被抓,我必定逃不过天条,他性子端方仁善,我怕他会吃亏,若是能帮衬的,只能请你多担待。”
槐序点了点头,道:“放心好了。”
浮水小道士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仙气从周身窜出,化作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和长安君有七八分相似。这仙人法身须臾之间便仿佛烟云消散,离开了人间。
浮水小道士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带着怯懦和懵懂,显然已经是浮水本尊在了。
浮水小道士摇了摇头,道:“兰若王稍待,我去收拾东西。”
槐序知道长春真人已经给浮水编织了记忆,不会再出现破绽,便笑着应下。
路过大黄时,大黄猛地站起来走到浮水身边,嗅了嗅他的气息,却并没有往常那样扑上去,而是失落的低着头重新趴下。
槐序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连条狗也瞒不住,真的就能瞒住大春真人?
五百年前碧水先生镇压长安君,也不知是怀着怎样的信念要度化这魔头,助他斩出善念转世,并收录门下,取名长春。从那时候起,这段孽缘便成了。碧水先生成就了长春,自己却被拖累,最终无法尸解成仙,只能兵解转世。长春将碧水先生转世的孩子度回门下,便是如今的大春了。
此世不出神仙,要飞升天阙只能走尸解一条路,如今长春真人已经在天府为官,大春真人重修地仙,若无意外,百年之内便可同样尸解飞升。
孽缘呐。
槐序摇头晃脑,走过去摸了摸大黄,道:“大黄,你主人要离开这里了,带着你恐怕不方便,我看你啊,还是跟着我吧。”
汪汪。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榜单一万五
第101章 、举杯邀明月(一)
大春真人从小叶禅师那里回来,浮水小道士已经收拾好行囊在庭院中等候,槐序坐在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逗弄着大黄,大黄被他手上的狗尾巴草吸引,不时地围着他打圈圈,逗得槐序不时欢笑。
浮水小道士站在树荫下,看到大春真人时,先是亲近地叫了声师父,随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春真人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道:“这般生疏做什么。”
浮水小道士道:“师父,礼不可废啦,身为徒弟,怎么能没有恭谨之心。”
大春真人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浮水,似有些慨然,道:“浮水啊。”
浮水睁大了眼睛,道:“怎么了,师父?”
“无事。回来就好。”大春真人摸着徒弟的脑袋,却不知为何仿佛有些寥落,提起精神笑了笑,便向槐序辞行。
槐序指着大黄道:“应是我辞行的,只是真人此去,带着他恐多有不便,我可代为照顾。”
大春真人道:“那边劳烦槐兄,我正愁不知怎么安置这畜生。”他在大黄颌下挠了挠,说道:“我师父长春真人尸解之前捡回来这畜生,不知不觉已经在长春观待了数十年了。自我师父尸解离世,他便对谁都爱理不理,这几日倒活泼许多。”
大春真人指了指槐序,道:“大黄,我要出远门,你跟着槐兄可好?”
大黄偏了偏头,在大春真人脸上舔了一口,便坐到槐序脚边,摇了摇尾巴。大春真人笑了笑,道:“大黄就劳烦你了。”
槐序摸了摸大黄的头,道:“我对他也喜爱得很,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兰若寺别的没有,就是热闹,不会让他孤单寂寞。”
大春真人带着浮水走了,他三个徒弟,已经意外去了俩个,如无意外,浮水可能就是长春观唯一的道统传人了。浮水的两个师兄自然不是死在长安君手里,而是死在虞城里那人的试探上。
大春真人时常在祖师堂中祷告,五百年期限也至,长春真人便私自下界,企图帮大春真人化解这次劫难。也是来得巧,惊走了那幕后黑手。只是城中那位并不甘心,便派出手下前来查看,浮水的两个师兄就是亡命于此。
至于那来查看的手下,却被长安君抓进阴界锁在地牢之中。如今只怕已经被白献之严刑拷问,要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
长春观被阵法封锁了。整座山谷笼罩在阵势中,烟云萦绕,一派清寂。
槐序带着大黄站在山上,俯瞰而去,便知道这谷中已然空无一物。回想此番种种,槐序不由得感觉到一股压力。若非长安君和长春真人乃是一体,这一次根本不用槐序来,大春真人和长春观必定是灭门无疑。
碧水先生五百年间的善念却在如今得到了回报,长春观解脱、长安君得成正果,这一世的大春真人也会得成正果。机缘巧合,难以言喻。
天机难测,但天命却并无定性。比如虞朝寿终,十八路妖魔都会应缘脱困。白献之作为其中一路妖魔,最先脱困。若按照命运的发展,他可能会降伏树妖,盘踞黑山建立鬼城,再次化身恶鬼凶魔。
如今黑山老妖脱困了,也盘踞了黑山,也再次成为鬼王。仿佛天机不曾更改,但天命已然大不相同。
这就是人力在命运中掀起的波澜,普通人注定死亡,终点没有变化,但人生却各不相同。这就是命数的改变,命运的变换。最后所有人都埋葬在尘埃里,但有人是帝王将相,有人是沧海微尘。
命运之玄奇,无法言喻。修行中人穷尽一生,也只是从中窥得一二真趣,即便如此,也已然遗然世外了。
大黄已然开智,但是作为修行者,还只是第一步而已。槐序带着大黄从小叶禅师借道回了黑山,本来长安鬼城和长春观的祖师堂中有一条缝隙,但是在槐序回到长春观后,白献之就已经把通道闭合,使长安鬼城和长春观彻底断开联系。
长安鬼城和兰若鬼市融合,少不了槐序回来安抚人心。大掌柜坐镇,即便阴界中气氛略有不同,也没有发生骚乱。如今兰若寺的名气是越发大,许是地府中几位阴差宣传,不时便有当值轮休的鬼差来兰若鬼市小聚。
在鬼市待了不到月余,燕赤霞将金掌门的书信呈上,槐序托大春真人所带的信笺已然有了回音。金掌门在大春真人到来之后终于警觉,查探诸多妖魔封镇之地后,却发现结果比她预想得更严重些。
十八路妖魔,如今还在封镇的,只有五路。除了白献之和长安君,已经有十一路妖魔无声无息的脱困。镇守妖魔的道观、寺庙和家族更是惨遭灭门。
金纸上的文字如同刀斧凿刻,让人不禁觉得满面杀伐之气。金掌门大动肝火,纵然近些年来正阳宫的势力江河日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正阳宫仍旧是天下正道的魁首。但这魁首,却受到如此冒犯,不但镇压的妖魔逃走,连镇守妖魔的、受正阳宫庇护的修行人都惨遭屠戮。
燕赤霞脸上浮现几分担忧,道:“掌教真人已经上书祖师请罪,也禀报陛下,下令天下道正司搜捕逃亡妖魔,但是短时间内恐怕不会有消息。而且……”燕赤霞的脸上浮现几分难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