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61)

　　虽然没有旺盛的灵机支撑，但也更加隐蔽。否则天机阁也不会耗尽精神，才找出来五个方位。
　　此刻金莲飞遁的方向，便是一处名为跃马涧的地界。跃马涧是当地人的称呼，山涧跃马可过，因此得名。但此地已经没有“当地人”了，漫长的冬季，粮食匮乏，生活在偏远地带的人除了逃难，就只有葬身于此。
　　跃马涧在大马山和小马山之间蜿蜒，山林中一片寂静。金莲隐迹在虚空中，在小马山的山头落下。春天没有临幸这两座山，积雪覆盖，草木凋零，只有些许苍松依然挺立。
　　藏在金莲中的几位地仙窥探着山涧，地仙的眼中，白莲教布下的障眼法并不能将祭坛隐匿，更何况还有槐序这位幻术宗师。
　　槐序将山涧中的布置一一点出，道：“我们总共只知道五处祭坛，祭坛一破，必然会天尊感应，在北地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要恋战。”
　　没人有意见，偷渡北地之前，槐序就已经交代过厉害，否则也不会专门选了五个逃命的好手。
　　六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从金莲中走出，身披槐序的一叶障目之法，遁入跃马涧。
　　祭坛建在跃马涧最宽的那段河道里，看守祭坛的白莲教弟子围绕着祭坛布下了重重法阵，除了几座供人打坐休息的草庐，几乎没有别的物件。
　　看守祭坛的弟子最低也是绣着三莲的精英，更有五莲的长老带领，即便是地仙出手，也能让他们依靠阵法据守，从容召唤白莲教的神灵。
　　如果是一个地仙出手，恐怕真的不一定能得手，但六位地仙出手，更有槐序从中相助，几乎在一瞬间，便把重重阵法击穿。
　　余信不精研道法，他的道法便是他的剑，这几天似乎毫无用武之地，但这一刻，余信终于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狂剑”。
　　余信的剑如同山水泼墨，大开大合，剑光纵横捭阖，仿佛展开的山河画卷。他的狂不是疯狂的狂，而是恣意洒脱狂放不羁的狂。一瞬间，他的剑光就已经撕裂阵法，把看守祭坛的白莲教弟子全部卷入其中。
　　方淼道人祭起一颗黑色的大珠，隔绝四方虚空，以免他们逃脱了魂魄。
　　张老道几人出手慢了一步，便没有出手的机会了。只有槐序直奔祭坛而去，祭坛本身便是重重阵法加持的险地，但这些都阻拦不了槐序，他的身影似光，穿透的虚空，已经站立在祭坛的正中央。
　　祭坛的正中央供奉着一块石头，端口参差不齐，应当是从另一块石头上砸下来的。但这一小块石头，气息却诡谲的厉害。槐序一眼看过去，便感觉眼前出现了一个祥和宁静的极乐世界，没有纷争、远离尘世，自然长久、道意无穷。
　　槐序明了，这块石头里藏着无生老母的神力，藏着真空家乡的奥秘。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块石头就是一件珍宝，只要有足够的悟性，便可以从中参悟出真空家乡的秘密，获得无生老母的无上神通。
　　但槐序深知这其中暗藏的凶险，如同他记忆里的他化自在神通一般，非但不是机缘，反而是裹着蜜糖的□□。
　　槐序拿出七宝枝，以七宝枝为剑，施展一心印，一剑点在石头上。凝聚着他一身法力的一击只在石头上留下一个白点，根本无法击碎这块石头。
　　槐序皱起了眉头，运转中台八叶印，施展曼陀罗封界，试图将这块石头封印在封界当中。但依然失败了，这块石头无法被曼陀罗封界承载。
　　槐序迟疑了一下，不再理会这块石头，而是转身开始破坏祭坛。祭坛本身也算一件法宝，但这种未曾精炼过的法宝根本无法抵挡七宝枝的攻击，槐序挥动七宝枝，摧枯拉朽一般，把祭坛上的法阵、神文通通扫去，然后把整个祭坛都打得粉碎。
　　祭坛碎裂，槐序在瞬间感应到北地施加在身上的压力少了一分。
　　祭坛上供奉的石头滚落到地上，槐序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盒，用树枝一挑，将石头装进玉盒里，随后在玉盒上施加重重禁法，借助玉盒把它封印在其中，才再次施展曼陀罗封界。果然，这一次便没有出现意外。
　　“走。”
　　槐序将曼陀罗封界所化的曼陀罗花收在袖中，转身离开祭坛的位置。
　　余信早就将看守祭坛的人杀得干干净净，尸骨被张道人收入一口巴掌大的黑棺里，而方淼道人则用黑珠把他们的魂魄摄走。
　　几个人再次披上槐序一叶障目的法术，从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跃马涧里什么除了一座粉碎的祭坛，什么也没有留下。
　　金莲再次化作金色的浮光，飞遁在虚空之中。
　　真空山。
　　天尊心中忽然一悸，他飞速去真空山祭坛前查看，祭坛前五十盏分布在不同方位的油灯已经灭了一盏。
　　他的脸色一青，道：“来人！召集诸神议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死志

　　
　　真空山上风云变幻。自真空山接连损失两个地仙, 丢失了两个神位，天尊便勒令白莲教诸仙炼化神位，化身诸神。在北地，以神的面孔出现，远比以仙的面孔出现更安全。
　　天尊的命令代表的是无生老母的旨意，故而哪怕有几个妖魔老奸巨猾，觉得其中有诈, 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神位炼化，种在身上。这几个妖魔未必有这样的见识，之所以不肯炼化, 也不过是心中对谁都不相信。但他们也容易屈服，天尊监管，一个出头的也没有。
　　祭坛乃是神国的根基。
　　至少在打下北地，将神国真正建成之前, 祭坛都必不可少。五十个祭坛，少了一个便会使神国力量削弱一分, 损伤诸神的根基。少一个祭坛对整个大局来说，并不算什么，但谁都明白，槐序不会善罢甘休。
　　天尊坐在神座上, 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王，他的左边坐着冥神，右边坐着人王，诸神环绕着他的左右。
　　“此事非同小可, 我们尚不清楚是谁出手捣毁了祭坛，若是普通地仙倒也罢了，若是大宗师敢置身险地，亲自出手，那凭借祭坛的守卫，根本挡不住他。”
　　人王这般说着，心里也并不十分确信。不论是天尊还是他，此刻决计不会深入南地，脱离了神国的加持，他们很有可能便会死在南方。
　　但是天尊却十分确信：“他一定是亲自来了。”
　　天尊站了起来，俯视着身边的妖魔鬼怪，道：“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手下人前来送死，所以他一定会来。”
　　“现在我需要你们去防守各个祭坛，发现大宗师，便盯紧了他，我会立刻前来相助。”
　　地尊主宰着冥界，人王主宰着人间，天尊主宰着神国。神国是天尊一手缔造而成，他有着神王的权柄，元神能在各个祭坛之间穿梭。
　　诸神领命，一道道神光从真空山上离开，赶往各个地方。
　　而此刻，槐序等人正借着金莲法座赶往下一个祭坛。手里把玩着玉盒，槐序隔着封界对里面的石头不断试探，最终发现只有地藏花能引动石头上的力量。地藏花落在小石块上时，这块普普通通的石子就会显露几分真容，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将地藏花抹去。
　　槐序脸色并不太好看，他已经确定，这块碎石就是祭坛的关键。碎石中隐藏着无生老母的神力，这等神魔的力量，也只会对同一等级的东西起反应。而地藏花虽然是槐序施展，但借的却是阴山大尊的力量。
　　那位可怕的神魔，有着与阴山大尊同一个层次的力量。真正的，堪比仙佛的力量。
　　槐序通过地藏花借用阴山大尊的力量，用仙台借用天与地的力量，天尊则是用这块碎石借用无生老母的力量。神国不可能凭空而降，只有媲美仙佛的伟力，才能更改世界的法则，才能对世界本身产生剧烈的影响。
　　世界是一个盒子，无生老母身为神魔，已经站在了盒子外面，没办法把自己装进小盒子里。但这块，或者说这些碎石却可以。
　　槐序把盒子收到袖子里，他已经准备等回到南地，便把这块碎石供奉给师尊。这种他处理不了的东西，还是交给能处理的人比较好。
　　金莲飞遁极为迅捷，天黑之前，槐序他们到了另外一处祭坛。但这处的气氛显然就与跃马涧不同了。
　　几位地仙目力惊人，远远看过去，便能察觉其中紧张的氛围。
　　“他们知道了。”大春真人道，“这祭坛不仅能用来祭祀，还能用来传讯。”
　　槐序想了想，道：“真空山乃是整个神国枢纽，管理这些祭坛并不奇怪。我在跃马涧琢磨了一下祭坛上的符文，这些祭坛不仅能传讯，恐怕还能隔空从真空山传来我们的老朋友。”
　　“这些祭坛还没有撕裂虚空的本事，他们无法直接降临。但是这些老朋友一定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得快点动手。”
　　余信的手已经摸上了腰上的飞剑，但他还未出手之时，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出手了。天空中忽然升起一轮明月，明月照耀虚空，整个虚空都仿佛凝固了一般。一条鲤鱼一般的奇形剑光似缓实疾地挣扎着从月光中游出，剑光一闪，便将祭坛周围布置的阵法破开。
　　这一刹那，余信的剑光也倾泻出去，山河泼墨一般涌入阵法的缺口，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张老道和方淼真人先后出手，一收尸一摄魂。大春真人跟着槐序走进了祭坛之中，祭坛上一个弟子此刻才反应过来，抖手一道火光落到祭坛上，将警示传了出去。
　　大春真人伸手一抓，便将这弟子摄来，一掌毙了性命。
　　槐序知道不妙，那弟子传讯的后的下一瞬间，祭坛上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涌了出来，牢牢将祭坛护住。这股力量的主人更借着祭坛即将降临过来。
　　槐序看不都不用看，就已经知道这是老朋友天尊，伸手拽出七宝枝，化作一道七色长虹轰在祭坛上。
　　天尊传递过来的力量挡不住七宝枝，整个祭坛都被刷得粉碎。天尊的声音已经穿了过来：“果然是你，真是好胆魄！”
　　这一句话散在风里，没有了祭坛作为落点，天尊无法将元神直接降临到此处。槐序已经感受到了他铺天盖地的杀气，这位老朋友，一定会用尽全力将他留在北地。
　　槐序吐出一口气，道：“来吧，来吧，我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了。”
　　槐序等这一天确实够久了，久到天尊几乎成了他心中的魔障。他与天尊从未正面相见，也不曾正面交手，但这两个人不仅互相了解颇深，也早就成为死敌。
　　早在几十年前天尊自称活佛，一路由北向南，以辩法为名，破灭无数佛寺的时候，他的阴影就已经笼罩在槐序的心头。彼时的槐序不过只是兰若寺后听法的精灵，天尊与兰若寺僧人辩法，由此引出兰若寺血案，槐序也受了由此入魔。
　　天尊的声名，是踏着无数僧人的尸骨建立起来的。自他降世，天下佛寺十去五六，剩下的要么只是些没有传承的小山小庙，要么就是因为种种因由，恰好从他手中逃过一劫。他自称活佛，贬斥天下佛法皆是邪道，天下僧人供奉伪佛。即便当初没有在他手中受劫，剩下的佛寺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天尊由此上位，成为国师，深受皇帝宠爱，于是他的矛头便不仅仅针对佛门了。正阳宫本是天下正道执牛耳辈，一样被他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有国运护体，加上他本身便神通广大，天下便再没有人能制住他。
　　再往后，他又成了白莲教的天尊，在北地建立了神国。
　　他一个人，便镇压了一整个时代。他收拢了白莲教旧部，享福了无数妖魔鬼怪，前代大宗师都被苍灵龙君镇压在海眼当中。自槐序异军突起之前，天下没有人是他的敌手。
　　能与他相媲美的，只有五百年前冠绝魔道的黑山老妖，更早以前的幻梦龙君。但黑山老妖早早便被奢摩大师镇压在阴土，幻梦龙君被苍灵龙君暗算而死。
　　哪怕是死对头，槐序也不得不称赞他，可谓是冠绝天下，当世无双。他给了槐序无穷的压力，这些压力是他奋进，但也在他心里留下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