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64)

　　这一剑寒光四溢，余信和天尊错身而过，对面而立。天尊注视着余信，余信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啪，这柄神兵碎成无数块。天尊的身上的金光也轰然破碎，他左腰上的僧衣裂开一道狭长的切口，露出他的腰腹。一条细线在他的腰腹上裂开，流出几缕鲜红的血液。
　　“蜀中剑仙，果然不凡。”天尊赞道，他腰上的肌肉缩紧，腰腹上的剑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一般。
　　余信软倒在地，两人错身的一瞬间，余信破开了天尊的金身，在他身上留下剑伤，但那一瞬间，天尊也一击将他心血祭炼的神兵打碎，让他受到重创。
　　天尊站在余信身前，环视四周，道：“剑仙不过莽夫，布不了这样的阵势。再不出来，我便取了他的性命。”
　　天尊一只脚迈出去，一道诡异的波纹朝他蔓延过去，天尊心头一跳，毫不犹豫舍了余信，侧身横移出十丈之外。
　　他脚尖才落地，便见一道黑烟一般的诡异黑影拉着细长的身子出现在他离开的地方，这隐约是人形的黑影一指正点在虚空中，留下一点灰色的波纹。若是不曾躲避，这一指便会点在天尊身上。
　　这黑影没有点中人，茫然地当空盘旋了一圈，消失在虚空中。
　　天尊脸色略微凝重地看着那道黑影消散，再去看余信时，余信已经消失在他的眼中。
　　天空中突然一黑，一口黑棺忽然从天而降，竖直地往天尊的头顶落去。
　　天尊抬头看去，皱了皱眉头，一式伏魔掌朝头顶的黑棺拍去，他这一掌仿佛困龙升天，正打在棺材上。但这黑棺却毫发无损，仍旧压在他的手上，压得他浑身一沉，脚下泥土都被踩出裂纹。
　　天尊眼睛一眯，摇身一晃，周身金光蔓延，化作三头六臂的金刚模样，六臂上六件兵器齐齐砸在黑棺上，将黑棺打得四分五裂。
　　四分五裂的黑棺中，一道身穿银甲，面如银霜的高大男子猛地朝天尊扑了过来，他的十指上指甲猛地弹出来，好似分金切玉的利刃，朝天尊兜头抓去。
　　天尊六臂连击，将他的双手分开，狠狠打在他的胸膛上，却只有几声闷响，这银面男子竟毫发无伤，他张口一吐，一道寒流正击在天尊肩头，天尊肩头泛起焦黑。
　　天尊眉头一皱，魔音钟从他腰上飞起，化作洪钟向这人罩下。这人往土里一钻，失去了踪影。
　　“银甲尸。”天尊肩头的焦黑渐渐褪去，他戒备着，道：“茅山的道友也来趟这趟浑水了吗。”
　　“咳咳。”两声咳嗽响起，张老道盘坐在山间的石头上，道：“不是我要趟浑水，是你行事太绝。”
　　天尊整了整衣冠，他的僧衣已经有了两处破损，一处是余信的剑，一处是银甲尸的吐息。他皱了皱眉，金色的火焰在他身上蔓延着，将破碎的僧袍烧成灰烬，化作一身新的僧袍。
　　“那便只好连茅山一同灭了。”天尊如是感叹，他一步跨出，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张老道面前，一掌朝张老道头顶盖去。
　　张老道嘿嘿一笑，将道袍掀起，他的腿上平平地摆着六口小巧的黑棺，这六口黑棺飞起，挡在他的身前。
　　天尊张开六臂，六件法器砸在棺材上，将棺材打得粉碎。六具银甲尸缠住了他，这些银甲尸不惧死亡、不畏痛苦，速度极快，肉身又极为坚固，十分难缠。
　　天尊六臂挥动，将银甲尸击退，魔音钟跃空而起，朝张老道飞去。
　　张老道向后一趟，他身后也是一口黑棺，他躺进棺内，棺材板落了下来。魔音钟震动，音波将棺材震碎，但碎裂的棺材里却没有张老道的身影。
　　逃了张老道，天尊并不意外，他看着缠身的银甲尸，冷笑一声，六臂的法器上燃起赤红的火焰，仿佛耀眼的红莲。
　　这些银甲尸看到红莲的下一刻，便是轰然四散，往土里遁走。天尊挥动法器，只有两个银甲尸来不及逃走，被业火粘身，焚成枯骨。
　　银甲尸的炼制少不了杀生与罪孽，将这些焚尽，银甲尸也只是一具普通的枯骨。
　　天尊伸展开身体，他的气势不断上涨：“你们的手段只限于此？破我金身，伤我法体，还有吗？若是没有，那便只能都留在这里了。”
　　他的影子仿佛活了过来，不停摆动，就像一只巨大的蜈蚣。
　　躲在暗处的张老道和方淼面面相觑，感受到窒息一般的压抑。大春真人正在给棺材里的余信上药，道：“他又变强了。”
　　大春真人曾中过天尊的红莲业火，彼时他尚能支撑到槐序前来救他，但如今，他却没有这个把握了。
　　阵势里一片混沌，却突然起风了。
　　风从河谷吹来，吹得天尊眼前迷乱。他朝风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有一个黑衣赤文的青年赤着脚走了过来，他身后长风浩荡，掀起河谷里河水，排山倒海一般冲刷过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变化多端

　　
　　长风浩荡, 水浪横空。远远观望的四人竟觉得这好似移山填海一般。
　　一缕金光从阵外飞了进来，妙谛禅师趁乱又将金莲法座带了回来。
　　“厉害！”大春真人赞道，“我这阵势混同阴阳，反复鸿蒙，但还有缺憾，我法力不够，并不能完全将阴阳二气调动。山阳水阴, 这一刻山水共生，阴阳交缠，槐兄这一手, 便帮我补全了阵势。”
　　水浪翻涌，天尊将魔音钟祭起，钟声震开水浪，形成巨大的空洞。待到水歇, 天尊却发现由于阵势变换，此刻河水在山间流淌, 竟未曾流往低处。
　　槐序捧着弥罗伞，与他遥遥相对。几度隔空交手，虽不曾真正谋面，但在槐序心里, 天尊一直都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但真正见面的时候，槐序心里的阴霾反而一扫而光。未曾谋面，便无法探究虚实，才会心中难定。但落在眼前, 槐序却实实在在的感应到天尊的强弱。
　　很强，但也强得有限。
　　他设想过多次与天尊相见的场面，想得最多，也最害怕的场面，便是天尊降临黑山，一切都在业火中焚烧。
　　天尊在变强，但他也不曾落下，这一幕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现实。
　　洗净了心头的阴影，死敌就在眼前，槐序心中却无比宁静。就连意识深处的幻象海都不再作乱，仿佛月光映照下的湖面，波平如镜。
　　二人遥遥相对，槐序一步一步得朝天尊走来，脚步在水面上留下晕开的波纹。
　　天尊道：“我未曾料到，你真敢身犯险境。”
　　槐序道：“这边是你与我的不同了，你不敢去南地，但我却敢北上。”
　　槐序每走出一步，气势便不断攀升，待他走到天尊近前，便已经出手。
　　槐序脚下的波纹忽然变换，由静而动。天尊眼前一花，一只修长的手已经朝他的眉心点来。
　　天尊向后退出半步，但他脚下的波浪忽然一层层上涌，将他的双足扯住，他若强行后退，势必会被槐序一指点中，若是不后退，便不得不硬接。
　　槐序出手便是惊天动地的杀招，一心印凝聚着他的精气神，他的指便是他的剑，他明明不通剑法，但余信若还醒着，必然会以为他施展了一式绝顶的剑招。
　　天尊眯着细长的眼睛，同样一指点了回去，他的指尖发红，手指划过虚空，似乎有红色的莲瓣在手边飞散。
　　二指相交，两人同时缩手，槐序手中的弥罗伞已经刺向天尊的胸膛。天尊摇动身形，幻化出三头六臂，将弥罗伞架开。
　　弥罗伞极为古怪，天尊伸手去接，竟觉得力道都被弥罗伞卸开，四手连击，才将弥罗伞架开。另外两只手，一手降魔金环飞向槐序的头颅，一手金刚杵砸向槐序的胸口。
　　槐序左手的袖子里已经滑出七宝枝，七宝枝两道虹光炸开，将天尊双臂击退。
　　两人一触即分，天尊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看向槐序的指尖，道：“有点意思，你竟不惧业火？”
　　槐序将弥罗伞撑开，弥罗伞悬在他的头顶，伞面遍布着火焰般的赤纹：“你手中的业火，烧得是你的业，还是我的业？”
　　“天尊，你并非真心修持佛法，你的佛法只空具外相，却并非真正的佛法。真正的佛法，自然能解因缘，脱地狱，业火亦能练就金身。”
　　天尊冷笑，全然不信，道：“我亦曾修持佛法，若佛法这能解业火，伽蓝寺也不会被我用业火摧毁。”
　　槐序也不解释，自他知道天尊能以业火对敌，为了克制他的神通，不惜纳业火入体，受尽熬炼之苦，才能练就金身，在弥罗伞的守护下不受业火侵扰。只是这话说出来，难免弱了气势。
　　听天尊提起伽蓝寺，槐序面目一肃，道：“伽蓝寺与你有何仇怨，你要灭伽蓝寺满门？”
　　天尊嗤笑道：“我与伽蓝寺无仇无怨，只是与佛门有仇，伽蓝寺称我为佛敌，欲引天下僧人对付我，置我于死地，我自然要报复。”
　　槐序沉默，道：“我知道你曾是报国寺出身。”
　　天尊笑道：“我确实是西域报国寺出身，当年玄悲收我为徒，告诉我众生平等的时候，我是信了的。但老家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直在防备我。报国寺的镇寺之法不肯传我，亦不肯引渡我回中原。若这天上有佛，连他的佛子佛孙都不信他的话，还要我来信的话吗？”
　　“拜这诸天神佛有什么用？不如拜我，拜我，我便能赐给他们一切。不肯拜我，便只能去地狱见他们的神佛了。”
　　槐序道：“我知道玄悲大师为什么不肯传你更高深的佛法了，你心中无佛，怎么修行佛法？”
　　槐序伸手捏法印，天尊脚下忽然盛开出一朵巨大的莲花。中台八叶院，曼荼罗封界。
　　天尊脸色一变，纵身而起，就要离开曼荼罗封界。他飞入虚空，离开了曼荼罗封界，道：“那老家伙居然把曼荼罗封界传给你了！”
　　天尊眼中露出凶光，道：“那只好让此法失传了。”他祭起魔音钟，钟声震颤，犹如雷鸣，一圈圈的音波朝槐序卷了过去。
　　只是钟声还不曾到槐序面前，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天尊仔细看去，才发现四周一片青蒙蒙，仿佛雾气一般。
　　这分明是在曼荼罗封界之中！
　　“怎么会……”曼荼罗封界虽然厉害，但施法前必然会有前兆，只要避开，便不会被困。天尊睁开法眼，眼中似乎在燃烧着红炎，让这僧人看起来分外诡异。
　　天尊环视虚空，才发现脚下竟有些些许不同，他抱钟朝脚下砸了过去，便听到了镜子破碎的声音。他这才发现，自己在飞起的一瞬间，便中了槐序另外一种神通。
　　槐序以水为镜，虚空映照，天尊看似朝天外飞，实际上只是落入了镜中世界。此刻水镜破碎，他才又回到现实。
　　槐序已经将七宝枝种在曼荼罗封界当中，七宝枝化作参天巨树，树叶如同一面面小镜子，反射着树上七宝的光辉。一个个青色的风车在树叶见吹起长风，树叶娑娑作响，光影浮动，变幻莫测。
　　槐序撑着伞站在树下，道：“斗胆称一声道兄。道兄，请了。”
　　天尊面目冷峻，一双眼睛燃烧着火焰，他的身体不断拔高，魔音钟在他身前越变越大，他的影子终于脱体而出，化作巨大的千足蜈蚣，盘绕着魔音钟，仿佛妖龙一般。
　　事实上以化龙真经来看，这已经的的确确就是龙了。毒龙国的护法神便是由虫豸之身，化为毒龙，甚至他的恶身，如今的惊蛰，也仍旧是龙。
　　这大蜈蚣绕这魔音钟盘旋，千足点在魔音钟上，便听到大大小小的敲击声蔓延开来，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在虚空中荡开。
　　槐序立在树下，初时还能听到钟声，片刻后已经听到不半点声响。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醒世钟曾经以雷音震慑一切邪祟，警醒世人，如今便是以魔音唤醒诸魔。钟声肉耳听不见，却变成了一种低语，来自人心、来自世界、来自虚空的混乱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