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44)
“故人?”燕赤霞问道。
谢大管家道:“这妖孽和我家尚书有仇,这也是为何我请诸位前来。”
燕赤霞了然,也不想深究其中的弯弯道道,说道:“这树妖能耐不小,青天白日江中宴客,可见是胸有成竹,却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谢大管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去还是不去。”
燕赤霞冷笑道:“为何不去,他敢设宴,我们便不敢去不成?”
镇山道人并无意见,看了眼自家兄弟,也点了点头,道:“谢老哥,此事一了,你便随我们回山吧,姓沈的虽然对你有恩,但你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又助他除去这个大仇家,因果也该了断了。”
谢大管家苦笑一声,道:“我知道红尘难脱,也有趁机脱身的念头。但是兄弟,此次不论能否将此獠拿下,请你们以自己的安全为重,不要因为我这半副残躯……”
镇海道人打断道:“不要再说了,未曾斗过,孰知雌雄?”
镇陆道人道:“走吧,莫要让他们以为我等生怯了。”
三、晋、江、独、家
马车吱呀呀启程,直往婺江而去。八婺水乡,最不缺的就是画舫楼船,每到夜里,就有一座座画舫在水面招摇。
晏儿的夫君就是沉迷于画舫中的美色,被吸干了骨髓,流落街头成了废人。
兰若香行日进斗金,买下一座画舫或许不实用,但租下一座画舫,却是小菜一碟。
将画舫上的旗帜摘了,垂下一面黑地青面的兰若旗,旗帜飞舞,在风中招摇。
马车到了码头,两个身穿黄衣的少年已经在一边等候,“诸位请,我家主人已经在画舫中等候。”
镇山道人认得正是昨日从他们手下逃走的小妖,轻斥一声,道:“装神弄鬼!”
燕赤霞目光如炬,仿佛有紫气在他眼中环绕,这是正阳功催发的征兆,燕赤霞道:“原来是两只黄鼠狼。”
黄六郎和黄十郎被喝破原形,身子一晃,却仍旧稳稳站立,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燕赤霞心中都要惊疑,正阳功之下,这等小妖怪,少有被喝破原形还不受影响的。仅此一样,就能瞧出兰若王的不一般了。
“有点意思。”
五人上了船,六郎和十郎人引入船内,只听身后响动,画舫已经离开码头,远离河岸。
众人心中一跳,没有质问,从甲板进去,就见十多个美人在画舫中飞舞作歌,虽无丝竹相伴,却别走一番风味。
这下不仅是谢大管家不安心,就是燕赤霞和镇山道人三兄弟眉心都突突乱跳,这载歌载舞的美人都是鬼物,青天白日,不惧阳光,鬼气近乎于无,却有几分神圣的模样。
黄六郎和黄十郎退守一旁,槐序拍一拍手,飞舞的美人又从空中徐徐落下,相伴着落座。
槐序左手边坐着白献之,右手边做着容娘。请谢大管家等人落座之后之后,槐序拿起酒杯,道:“众位请了。”
若是一来就兵刃相见还说得过去,这般以礼相待,谢大管家却看不懂了。
槐序喝过酒,见他们不喝,也不在意,道:“我和你们讲个故事吧。”
镇陆道人,是最焦躁的一个,忍不住喝道:“我们来,可不是为了听故事!”
槐序轻笑一声,并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得正是当年的事,落魄书生沈玉堂得兰若寺鬼神相助,指点他去讨好水君,得了一缕龙气改易命格,随后翻脸不认人,官居一品大员之后,数次起兵伐山破庙。
直到这次,来了一位老管家,请来了四个帮手。
槐序问道:“若是易地而处,你们要怎么做?”
燕赤霞生就一个侠客梦,惩恶扬善,斩妖除魔,听完故事,却觉得十分尴尬。于情于理,错也怪不到槐序头上,沈玉堂身为礼部尚书,却不知道哪一点算得上是知礼。不由得讷讷无言道:“你是妖……他是人……”
槐序问道:“所以人错了是妖的过错,妖错了,仍旧是妖的过错?如此,公义何在?”
燕赤霞还待再辩,被谢大管家拦住了。谢大管家如何不知道这些正道弟子的秉性,若是再辩,只会更加无法下手。
谢大管家道:“这只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而我此来,乃是受人所托。沈大人对我有恩,不得不报。”
槐序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是忠,有恩必报,这是义。罢了,你既是忠义,便来罢。”
谢大管家一怔,不知道这葫芦里卖得又是什么药,以礼相待,却又说打就打。
“得罪!”
生死之争,如何顾得上谦让之美,又不是同门较挤,还讲究个君子之方。
谢大管家一出手,袖中飞出一道黝黑的木针化作电芒朝槐序刺去,黝黑的木针从内里钻出电芒,一个迅猛无比得点向槐序的眉心。
谢大管家一出手,镇山道人一脚踹翻了桌案,怒吼一声,三兄弟接连出手。
镇山道人使得一方五岳真形宝印,朝槐序当头砸下,镇海道人使得驾驭着一道寒潭真水,真水过处,空气中的水汽被冻成霜花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寒潭真水猛地朝槐序卷去,镇陆道人催动无数松针,闻声不见行迹,一窝蜂朝槐序打去。
只有燕赤霞手捏剑囊,不曾出手。
槐序端坐不动,举起右手,手腕上缠绕着自在珠,槐序攥住自在珠,口中轻斥一声,只听一声嗡鸣,槐序周身冒出金色的光芒,仿佛一座金佛将他护在膝上。
谢大管家的木刺被金佛崩飞,五岳真形印被金佛一手挡住,寒潭真水被另一只手攥住,松针同样被崩飞到远处。
谢大管家一惊,道:“金刚护法!这是佛门法术!”
槐序金刚外持,一手举着自在珠,仍有余力道:“正是。”
谢大管家随后想到黑山传说,道:“我知道了,你是承了兰若寺伪佛的佛法!”
槐序眉头一皱,道:“妄语。”
金刚摆动双臂,将五岳真形印拍开,伸手朝谢大管家拍了过来。
谢大管家催动木刺,黝黑的木刺变成泛起蓝光,电芒在虚空攒动,刺向金刚的手掌。
当!一声巨响,金刚的手心破出一个窟窿。金刚微颤,身形有些不稳。被金刚左手捏住的寒潭真水忽然溃散,附在金刚身上,立刻将金刚冻成一个大冰块。
五岳真形印从天而降,将金刚的头颅打得粉碎。
燕赤霞看到机会,剑囊中一点晶芒直奔槐序而去,晶芒点破金刚的腹部,正刺向槐序的眉心。
槐序巍然不动,自在珠一甩,正击在晶芒飞剑上,将飞剑打偏,穿透画舫。
这四人联手,果然非同小可。
“千年以上的雷击木,太行山的山骨,万载寒潭之水,玄晶飞剑,通灵松针。”自在珠的佛光在周身涌动,挡住无孔不钻的阴损松针,槐序道,“不坏。”
槐序伸手一扯,自在珠一颗颗飞起,在他身边盘旋,其中一颗猛地朝他耳后击去,正中玄晶飞剑,将飞剑打偏。
玄晶飞剑被燕赤霞催动,指使如臂,一个盘旋又再次落下,却再次被自在珠击飞。
槐序大袖一拂,一百零八颗自在珠飞出半数,如同金星一般打向五人。
“来我身后!”镇山道人一声吼,整个人生生拔高数存,浑身泛起灰色的光芒,如同铁石一般。
自在珠打在镇山道人身上叮叮当当回响不绝,如同打在石头上。
四处飞散的自在珠一个旋转,再次打来,又被镇海道人祭起寒冰罩护住,打得冰花四溅。
镇山道人脸色由灰转白,咳出一口瘀血,道:“小心,万不可被佛珠击中。”
“大哥!”
镇山道人以铜筋铁骨去挡自在珠,但哪怕是铜铁山石,也要被自在珠打得酥浮。
镇山道人道:“无妨,小伤,铜筋铁骨是不能用了。”
槐序面无表情,如同一座玉像,并不进攻,而是把佛光一手,数千松针如同牛毛,一窝蜂刺了过来,刺破槐序的皮肤,便陷在他体内不得动弹。
槐序身上血孔迅速愈合,他的本体是一具草木,通灵松针刺进去也没法在血脉里破坏,反倒被他的身体困住。佛光再次亮起,雷击木木针被自在珠挡在身外。
玄晶飞剑和雷击木纵然是少有的宝物,却仍旧高不过自在珠,并不能破开槐序的防御。而燕赤霞引以为傲的剑术在槐序地仙境界的神念下无所遁形,这是以境界压人,百试不爽。
镇陆道人被收去了通灵松针,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崩断。怒吼一声,从腰囊里放出三十六把松木古剑,朝槐序一股脑杀去。
槐序瞧着这松木古剑和松针同本同源,必定是出自一株通灵古松,不由得道了一声可惜。草木得道不易,一身道行,就化作两件法宝。
松木古剑灵气逼人,槐序也不敢让它近身,所幸三十六把古剑刺来全无章法,还不如雷击木和玄晶飞剑威胁更大。
槐序道:“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就快使出来,使不出来,我便要动真格了。”
五岳真形印再次被槐序以自在珠击飞,便是诸多法器近身,任谁也可不能像他这么轻描淡写,动也未动弹,只以一串佛珠,就轻而易举将击来的法宝一一击退,好似庖丁解牛,轻描淡写,行云流水。
交手不过几个瞬间,他们五个人,却反而被压制。
镇山道人道:“岀全力吧,否则今天我们恐怕走不出去!”
镇山道人的道行和燕赤霞相仿,或许没有正阳宫弟子那般有底蕴,但眼界却比燕赤霞超过许多。
这么多人仙,尚未让他槐序挪动一步,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
谢大管家头疼欲裂,他的道行最低,又有神魂损伤,眼中露出恐惧和悔恨来,难怪水云观的王观主不愿意躺浑水,只是他仍旧不甘心。他还想着此事了断,回山修行,怎么愿意就折在这里。
一身法力已经运转到极致,谢大管家咬破中指,凌空画符,“天地借法!”
雷击木猛地向上一纵,穿破画舫,飞速高空,他要借天之雷法,为自己搏个生机。
四、晋*江*独*家
镇山、镇海、镇陆三兄弟一母同胞,精通合击之术,镇山道人一声令下,镇海和镇陆就明白镇山道人的意思。
镇陆道人一手抵住镇海道人的后背,镇海道人又抵住镇陆道人的后背,三人修行同一份功法,一母同胞,法力同根同源。
镇陆道人和镇海道人脸色迅速苍白,而镇山道人却法力大增,铜筋铁骨都恢复过来。
“敕!”五岳真形印上亮起五个符印,这一方宝印上神光闪耀,被镇山道人以三人法力合力催动,已经有了惊人变化。
“不坏。”槐序仍旧只有这一句话。
五岳真形印当头砸下,燕赤霞的玄晶飞剑瞬间分光化影,化作七道晶芒小剑,借用北斗七星星光化剑,朝槐序杀来。
五岳真形印当头落下,玄晶飞剑于四面截杀,槐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扯,将身边的火罗宝伞撑开,伞面滴溜溜的旋转,转动虚空。
五岳真形印还没落下,就已经歪倒一边,啪得一声印在船板上,打穿船板,掉进水中。
玄晶飞剑被宝伞转动,立刻失了准头,刺破画舫,飞到船外去了。
天空中一声霹雳巨响,雷击木引着天雷从天而下,四射的雷芒声势浩大,把画舫击出一个大窟窿,打向槐序。
槐序的神色这才有些认真,天雷打在火罗伞上,电芒如同花瓣一样倒扣而下,在火罗伞上游走不定。
槐序一手吃伞,一手却伸进电芒当中,雪白的手指被电的焦黑,皮肤寸寸开裂,露出枯槁的树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