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55)
槐序眉眼淡漠,仿佛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然而正是这份淡漠,让兰若寺中的妖鬼心里都揪住了。越是平静,越是让人难以放心。
然而槐序除了带着白献之晒太阳,什么事也没有做。
所有的发泄都是无谓的,当一切手段都于事无补,又何必给局外人造成过多的伤害。
槐序带着白献之去了佛堂,说是佛堂,其实并没有遮掩。破败的佛像金身被重新擦亮,放置在后山的塔林里。青石的佛像,泥胎的佛像,木头的佛像,摆在兰若寺僧人的骨灰塔边,让僧人和他们信奉的佛像相互依偎。
药师佛的头颅重新接上了身体,鼻孔里的花的种子种在了药师佛的脚下。
这里有一座青石佛像,雕刻得是地藏王菩萨。槐序抱着白献之,手上抓着灯盏,走过塔林时,仿佛有诵经声响起,空灵寂静。这塔林里埋着僧人的尸骨和舍利,也埋葬着僧人的灵念。默诵诸佛,空灵浩大,在槐序眼里就是一片金色的灵光。
槐序把白献之放在一座塔边,扶着他靠好,便跪坐在地藏王菩萨的佛像前。他引槐序入道是所点的灯火被他放在佛像前,灯火微弱,犹如飞萤。
自在珠在手中捻动,槐序生涩地开口,声音同漫天僧侣的灵念相合,念诵着佛经。
只是一开口,便有一行清泪从槐序脸上淌下。
“老师,出家人断情断念,心怀大爱,舍弃小爱,可我还不曾出家,我舍不掉怎么办。”
槐序默问大尊,眼前的佛像发着灵光,仿佛大尊坐在他面前,听着他诉说。
“我舍不得黑山,舍不得兰若寺,舍不得鬼市,也舍不得他,他受我点化,受我教导,重来一世,洗净罪业,只是弱冠之龄,便因我而落得这般境地。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还年轻,应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不应该断送在这里。”
“生死有命,皆是命数。生也是命,死也是命,我都明白,可是我放不下。”
槐序闭着眼睛,口中念得是佛经,心里却在祝祷。
“老师,我若是许下千万善功,能否……能否请你出手帮我一把。我不能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老师。”
耳旁禅音高远,天空海阔,眼前灵光飞散,火树银花。槐序听着禅音,闭着眼睛也能看到金色的灵光,只是低着头,拨动自在珠,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求。
冥冥中似乎有一声叹息,所有的禅音从耳边远去,只有一片空寂和温和。一股温和有力的气息包裹着槐序,带着无比的祥和和慈悲,有一只手落在槐序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一下,一片温热。
槐序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空无一物,只有地藏王菩萨的佛像似乎含笑,金色的性光如同泉涌,璀璨光明。
槐序似乎能看到性光之中端坐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庞,却温和可靠,仿佛双肩能扛起天地。那道人影抚过他的头发,便消失在天地间。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
槐序忍不住眼中发热,不是因为悲伤,却是为了这无声的鼓励和支持。
俯首之时,猛然发现豆大的灯火已经烧起青焰,灯花美丽耀眼。
他猛地侧头去看,只见白献之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全是莫名的情绪。
槐序道:“我接你回来了。”
他的眼睛尚且发红,头发散落在肩上,手中拿着佛珠,跪坐在佛前,守着一盏灯。
白献之不知道为什么就从心里涌出了热流,席卷了他的五府六脏,直冲十二重楼,他不由自主的张口,道:“我回来了,师兄。”
槐序笑了笑,柔和宽宏的气息又回到他身上。他认认真真的给大尊行了个大礼,才将青灯拿起,扶着白献之往山前走去。
走出塔林时,槐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塔林中禅音回荡,灵光袅袅,便微微笑了笑,分外开怀。
白献之半边身子靠在槐序身上,看着他的脸,问道:“师兄,我睡了多久?”
槐序道:“已经一个月了。”
已经一个月了。
白献之看着槐序的,心里想着,若不是被逼到绝处,师兄又怎么会求助于佛陀,没人比他更明白万事只能求自己。
槐序曾经给他说过一个故事,说得是有人去庙里拜观音,发现有一个人也在拜观音,而且那人和观音一个模样。人问时,那人说自己正是观音。
“既是观音,为何拜观音?”
“求人不如求己。”
修行中人不是凡夫俗子,若非无能为力,又怎么会祈求神佛怜悯。
这一个月,他又是怎么担忧过来的呢?
白献之道:“师兄,我要是没回来怎么办?”
槐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死了,我就把你埋了,好好打理兰若寺,一心修行就是了。”
白献之道:“就这样?”
槐序瞥了他一眼,道:“还能如何?多给你念几篇往生咒罢。”
白献之不由气苦,没来由的气苦,更无法发作,只得憋着不言语。
槐序把他送回寺里,就回去藏经阁放灯。槐序前脚一走,后脚白献之身边就围了一群妖鬼。
晏儿打量着他两眼,道:“你可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们都要急死了。”
白献之挑了挑眉,道:“舍不得我啊?”
晏儿嗤笑一声,摇头离开。
鹿童蹦蹦跳跳地跟着离开,黄二十一郎才想走,被白献之揪住,道:“她笑什么?”
二十一郎道:“晏儿姐姐是担心大王,这几天大王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大家都不敢说话,没人担心你。”
白献之在二十一郎脑袋上敲了一记,道:“会不会说话。”
二十一郎鼓着嘴走了。白献之站在门口,看向槐序离开的方向,不知道怎么了,就忽然笑出了声。
白献之又闭关修养了一个月,才能行走自如,寒月钩又被他从额头逼出,挂到腰上。
等到白献之出关的时候,鬼市里忙得热火朝天,白献之看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也没找到槐序,只能去找白猿。
白猿院子里劈柴,白献之一问,白猿道:“大王去访友了,水月庵、茶山、大城隍、水君、青蛙神,要拜访好多故友。”
白献之又问:“你们又在忙什么?”
白猿道:“大王度过雷劫修成地仙,喜宴一直拖着没办,前几天大王出门时说你快出关了,他出去访友,回来时就可以宴请宾客。”
白猿抓了抓脑袋道:“翟夫子都把早学停了一起忙呢,我入道太晚,幻形之术学得不好,只能在这劈柴了。”
白献之看着忙得如火如荼的兰若居,嘿嘿一笑,道:“我也去帮忙!”
白猿伸手一捞,没捞住,白献之的身影已经远去,他抓了抓脑袋,喃喃道:“你别去……他们说不能让你干活……”
作者有话要说: 困,改错睡觉。
今晚卡文了,心塞。
明天请假不更新,我要整理大纲细纲,告个罪。
然后群里太污了,今天走了两个小伙伴,果咩~太基太腐?? (?? ????? )?? ??,希望不会被举报。
第52章 、青蛙神
白献之在添乱的时候,槐序正在和青蛙神喝茶。青蛙神也是野神,没有正经的符授,只是响应人类祭祀,自然而化的善神。
一开始只是青蛙神不慎被人类看到真身——巨大而且威武,并且正在和毒虫战斗。这就自然而然的引发了祭祀,东南一代种植水稻,到处是农田,到处是青蛙。青蛙吃害虫,一开始就被赋予了守护田地的神力。
农神是国祀,江山社稷,社神和稷神分别司掌土地和农业,享人间万世香火,拥有不可思议的神通。青蛙神被作为守护农田的神灵祭祀,某种程度上就和稷神一脉相承。
土地和食物凝聚着人类无穷的心念,青蛙神收到人类心念的影响,自然是一个善神,也在人类的祭祀中法力大增。这位神灵脱却妖身还在槐序之前,也早槐序一步成为地仙。
到了青蛙神这种地步,即便是不领着天庭符授,也已经算不得野神。没人能说他是淫祠邪祀,民间祭祀青蛙神已久,青蛙神保护农田的历史也极为久远。青蛙神若是愿意,甚至能直接一纸公文上表天庭,领符授成就正神。
只是这只老青蛙舍不得逍遥自在,还不愿意这么快把自己捆在神位上。
槐序和青蛙神在神庙前喝茶,民间不乏富贵,这做神庙修建的虽然算不得富丽堂皇,却也宽敞。
有神庙在,就有一方神域开辟。这是神灵的异力,其实和槐序在黑山开辟阴界差不多,只是有神力加持,尽显光明。
两棵斜倚着的李树底下,摆着一张石桌,两个小方凳,坐着槐序和青蛙神。青蛙神的本相是个一脸慈祥的老翁。两人端着茶杯相互交流道法,偶尔在石桌上写写画画,光影浮动,玄奥难言。
坐了不多时,有一个貌美的姑娘在神殿里端着茶点走出来,怯生生的站在青蛙神背后,拿眼偷瞧槐序。
这等小动作,如何瞒得过在座的两位。青蛙神无奈一笑,道:“这是我的女儿十娘,自幼丧母,是老朽把她带回神殿,请几个粗使婆子教养的,不成想婆子不识礼数,把女儿也教坏了。”
十娘有些嗔怪,轻轻摇晃着青蛙神的肩膀,道:“爹爹。”
槐序自然瞧得出青蛙神是极其宠爱女儿的,说是不懂礼数,但说起女儿时,脸上却都是欢欣的笑意。
槐序对着十娘轻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瞧着十娘似乎对青蛙神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起身告辞,道:“那我便告辞了,请蛙神几日后光临寒舍了。”
青蛙神也不能留他,倒是十娘一听,忍不住轻轻拽了拽青蛙神的衣服。
等槐序走了以后,十娘问道:“爹爹,这是谁啊?”
青蛙神端着茶杯,一脸慈爱,道:“这是兰若王,黑山上的大王。”
十娘朝神庙外看去,早就不见了槐序的身影,心里有些失落,道:“兰若王的名声我早就听过,以前不是说这是位女大王吗?”
青蛙神看着女儿的模样,哪里不知道她是红鸾照命,动了春心,苦笑道:“兰若王是青槐成人,为得人身前,并无定性。只是修成人身,更偏好男儿身,便自成了男儿。乖十娘,你莫不是看上了他?”
十娘忸怩着不肯说话。
青蛙神道:“好十娘,你若是看上别人,我纵是掳我帮你掳回来,只是他并非良配,爹爹是万万不能点头的。”
十娘把眉头一皱,叫道:“爹爹!”
青蛙神道:“十娘,你便是喜欢上凡人,嫁过去也是下嫁,没人敢欺负你。可是兰若王,爹爹就是拼了老命,也未必能打得过他。你不知道他的厉害,只知道他的威风,当年他一人一藤杀了多少东南道妖怪鬼神,尸骨累累。他这般人,心里只有大道,容不下人情。他便是娶你,也不会对你有几分爱意,到时候孤苦难挨,谁来救你。”
青蛙神说得可怕,只是女孩儿动了心,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不过几日,十娘茶不思饭不想,就瘦了一圈。青蛙神急得团团转,没法子,只得东西带她去黑山赴宴。
只是青蛙神从不看好十娘能和槐序有什么发展,左不过一个单相思罢了。若是别家姑娘,也不至于因为一个见了一面的男子就要劳思成疾。也只是十娘没有女性长辈教导,青蛙神又是独女,太过溺爱,才养成这个不顺心意便不可的性子。
真等到赴宴之日,青蛙神左叮咛右嘱咐让十娘不要闯祸,才带着忧心来了黑山。腾云驾雾,未至黑山,就瞧见远远黑山之上,明月低垂,仿佛明珠一般挂在山头。山上灯火一片,相映成辉,袅袅白气悠然浮空转动,如同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