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48)
“师兄……你哪去了。”白献之把头埋在槐序的肩窝,用脑袋抵着他但脑袋。两个月来但情绪在这一刻化开,在他胸中激荡,他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想要责备他太大意,想要表达这段时间的担忧,但最终,也只有一句:“你哪去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你知不知道我快要疯了?
槐序搂着他但腰,摸着白献之但后背,轻声道:“我回来了。”
他感受得到白献之所有但不安和恐惧,感受得到他所有的担忧和思念。槐序轻轻抚摸着白献之的后背,他感觉到白献之到身体微微颤抖,他感觉到肩上有一点湿意晕开。
那是白献之的眼泪。
☆、第一百五十八章、温酒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空澄净, 令人心醉的蓝色渐渐褪去,只有天边浮动着几许绛紫的云霞。天降欲晚,但山间的皑皑白雪却照映着四周,一片通透。
白献之站在屋顶,看向寺庙后的青槐。槐序正端坐在青槐之下,天之清气垂下一片青碧,有如飞瀑;地之精气涌起遍地昏黄, 恍若磐石;而他的气血如同绽放出一片赤色,好似红莲。槐序回来之后,将拂镜和秦山鬼王托付给白献之, 便在树下入定了,甚至来不及与白献之好好密诉衷肠。
他体内亏空太久了。阴土并非生人久留之所,槐序在阴土待了两个月,更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 一身法力十不存一,全靠自长春观三元丹法修成的羽仙之体撑着, 锁住精气神,方能支撑到现在。故而回到人间,槐序便要将一身法力补足。
外取天地之精,内炼精气合神, 化以光明之性,恍惚之间,白献之仿佛见到一株参天碧树。这树贯穿了三界,扎根于无尽虚空, 无穷的光明从树上流淌下来,汇成青色的海洋。
白献之明白,这是槐序道行又有精进,在别人眼里,只能看到槐序汲取元气时的壮观景象,但白献之与他心意相通,能看到槐序的本质——超越地仙的“神”的本质。
白献之看起来就有几分愁眉苦脸,道:“师兄走得怎么快,我要不加把劲,赶上就很难了。”只是虽然有些苦恼,但心里其实美滋滋。一则为槐序欣喜,而来也是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玄阴秘录包罗万象,其中不乏速成之法。只是当初入道之时,槐序指他以广寒阙为基,这一路修行最是堂堂正正、中正平和,以太阴相修玄阴法,不仅最稳妥,也是前路最广的。只是缺点在于修行会相对而言没那么快。便是这种相对的“慢”在其他人看来,已经是快得骇人了。
白献之细细问了拂镜和秦山鬼王,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槐序在阴土的经历,听着他们说起槐序遭遇的艰险,虽明知事情已经过去,却也不由得揪着一颗心。末了,白献之将秦山鬼王编入黑山鬼城,成为鬼将,将拂镜编进大郎手下,打发他去善堂做事。
拂镜如何能同意,嚷道:“为何他便能统领鬼军为将为帅,而我却要和凡夫俗子打交道?”
白献之看了他一眼,道:“等你将心中光明种种下,能开出光明花来,才算立下根基,黑山鬼军乃是事杀之事,你要是想破戒破到一道法力也修不出来,我自然也可以安排你进鬼军。”
拂镜悻悻不言,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相比修不成佛法,不能进鬼军算个屁。
拂镜没有异议,白献之便先带二人进入阴界鬼市,只是眨眼之间,面前便景色大变,烛火通明,与天上流动的星屑和月华相映成趣。熙熙攘攘之间,万家灯火一般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秦山鬼王和拂镜先是一怔,但眼中倒映着整个鬼市,身体便渐渐放松下来。
白献之带他们来的地方,乃是兰若居的屋顶,这座石楼似乎与阴界一同成长,如今已经有二十多层了,仍旧是阴界最高的建筑,能俯瞰这小天地。
白献之道:“这就是兰若鬼市,下去看看吧。”白献之微笑着,带着两鬼从兰若居走下去,兰若居中另有乾坤,沿着楼梯,拂镜和秦山鬼王感受到种种气息。有些是神,有些是仙,有些是鬼,有些是妖。
当然越往下气息越弱,渐渐便融入整个鬼市了。两个婴灵提着灯笼飞来,坐在秦山鬼王和拂镜的肩上,道:“二大王,就交给我们吧。”
白献之点了点头,道:“去吧,不过早些回来,大王今天回家,也许会有空来一场盛大的烟火。”
婴灵眼睛一亮,笑眯了眼睛。
鬼市的“烟火”其实是槐序和白献之汲取日精月华和虚空元气凝结的灵光,灵光降落不仅是瑰丽,同样也充满了生机和灵性。但凡有灵众生,都无法拒绝这样的美丽。
槐序睁眼从定境中醒来时,一身亏空的法力已经补到起七七八八。已经深夜,明月皎洁。白雪映明月,只见得一片通透。槐序轻笑一声,为人间的美丽而感动。从树下起身,槐玉出现在树头,光洁的脚丫在空中晃荡。
两个人对视一眼,槐序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自他跨过那一层门槛,摩耶三相便产生了奇妙的变化。比如现在他看槐玉,便明明白白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明明是一体三面,如今竟有了各自独立的趋势。这是道行精进,涉及到了摩耶三相的本质。是我却又非我,其中道理,难以言明。
槐序从槐玉那里知道了自己离去后发生的一切,槐玉和白献之代他与众仙商议大事,耗费许多精神,在他离开之后,除了地尊几次试探被惊走,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天尊此刻抽不出身,地尊仅仅化身,也不能掀起什么浪花,但这始终是个极大的麻烦,迟早需要解决。
好在,机会已经近在眼前。
白献之来接他。
其实只有几步路罢了,却总不厌其烦。没离开之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嫌短暂,以至于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槐序轻轻笑着,任他抓住自己的手,知道他贪恋自己的温度,却也在心里贪恋着他的气息。
鬼市里盛开了烟火,无穷无尽的灵光从天而落,仿佛置身星河之中。白献之不惜血本,将安置在阴界深处灵池中的元气鼓动,化作漫天飞舞的灵光。许多小小的精魅在空中舞动,追逐这灵光。
美丽而温和的灵光在槐序身边转动,照亮了他宛如春池一般的眼眸。白献之并肩站在他身边,道:“欢迎回家,师兄。”
槐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情意,道:“我回来了。”
这一夜格外的宁静。
鬼市里其实喧嚣,但槐序偏偏觉得心中安宁,胜过以往任何时刻。冬雪暖酒,佐以小食,兰若居的后院里挤得满满当当。槐序挨个叫着他们的名字,夸奖了这些时日来他们为兰若寺所做的一切。留在山上的妖鬼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都下山去了,或明或暗,抵御着白莲教的入侵。留在山上的孩子们接手了鬼市中繁忙琐碎的工作,他们敬过茶,见过礼,便又各忙各的去了。
一会儿的功夫,院落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二人对坐,煮酒以庆。
“来,这一杯庆贺师兄回家!”白献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得急了,他轻轻咳了一声。
槐序跟着饮了一杯,白献之又将酒斟满。
槐序举起酒杯,道:“这一杯,是师兄给你赔罪。我不该大意轻敌,被困阴土,失踪许久,叫你担心了。”
白献之笑了起来,道:“你知道就好。”
满饮此杯,便将些许的埋怨喝进肚子里。两个人便浅酌着,就着小食,聊起来往昔和来日。
喝了一夜,直到天色微亮,喝光了两大坛槐花酿的两人才摇摇晃晃站起来。从阴界离开,到了兰若寺破败的尖塔上,看着日光破开黑暗,一片光明。槐序回头看着白献之,道:“师弟,你看。”
白献之没有看日出,只看着天光落在槐序身上,仿佛一副画卷一般,让他一瞬间几乎窒息。槐序眼里倒映着白献之的影子,看着他呆呆愣愣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天色大亮,兰若王回山的消息就已经朝四面飞去,这无疑振奋了诸仙。虽有槐玉居中周旋,但显然没有槐序本尊来得更有说服力。而下山的兰若寺妖鬼不管这些,他们在意的是槐序安全。
槐序失踪之后,他们便无比迅速的成长起来,为了便是反过来给槐序提供帮助,而不会拖累到他。传出去的讯息以更快的速度返回黑山,有诸仙发来的问候,但更多的却是妖鬼的问安。
但此刻的槐序却没有功夫去一一查看这些讯息了,他已经往汉水去了。远在北地的“青莲圣子”在槐序回到人间之时,便将自己的记忆传来,今日更是传来消息,白莲教已经知晓汉水之事,青莲堂和白莲堂倾巢而出,青莲堂堂主还带了两位六莲的长老亲自前来,都有地仙境界。誓要将偷渡汉水的岷山剑派和青城剑派的人都留在北地。
每次接应流民的,必有地仙坐镇,这次接应乃是最后一次,岷山剑派和青城剑派也有两位地仙坐镇。但两位普通地仙在青莲堂堂主面前,只怕还远不够看。
若非槐序正巧回来,只怕这次真要被他们得逞。槐序也想借此机会掂量掂量白莲教堂主的实力,索性亲自跑一趟。
☆、第一百五十九章、下网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路北行, 到了汉水,槐序手腕上便滑下一个墨玉环,化作一只巨大的百足之虫。惊蛰野性未驯,除了槐序,白献之都指使不动他,不然此刻他应当在接应流民才是。
槐序站在惊蛰头上,这只巨虫百足滑动, 掀起风浪,在水中肆意遨游。槐序拍了拍他的大脑袋,道:“惊蛰, 不要玩了,去找重羽和留青。”
惊蛰仰头一声巨吼“昂——”,便在水域中搜寻起来。重羽和留青身上都有名叶,槐序能感应到他们的方向, 惊蛰便沿着这个方向游动。
未有多久,便在汉水关外不远的地方发现了船队。槐序看到船队的时候, 船队也发现了他。接应流民而来大小楼船共计十二艘,都悬挂了遁形旗,将楼船隐藏起来,以免被人发现。不仅有岷山剑派和青城剑派的仙人分散在汉水周围查探, 水中更有水神驱使的水妖水怪作耳目。
槐序一路上就已经有所感知,不仅心怀大慰。修仙问道的,果然没有一个蠢人。北地此时已然近乎绝境,打起一万分的精神也不为过。若非实在是破绽太大, 这次撤民恐怕也就无声无息的结束了,根本不会引起白莲教的注意。
但北地流民本就构成复杂,其中不乏白莲教的教众。净世天兵摧城拔寨,掀起血与火,白莲教众横征暴敛,建立祭坛。尽管岷山剑派和青城剑派万分小心,仔细侦察,仍然难免被白莲教众混入其中。这其实无可避免,剑仙历来便性命交修一口剑器,难免在其他方面就有些薄弱。但除魔卫道上,也少有能与剑仙媲美者。
槐序来时,青莲堂和白莲堂的人都还未至。收到方栋传讯之时,槐序便借助名叶的感应,跨越虚空来了汉水,果不其然,赶在了白莲教下手之前。
隐藏在水气中的剑仙见到惊蛰这般的恶兽,又见得巨兽身上还站了个人,毫不犹豫的传讯了楼船中坐镇的地仙长老。槐序只感应到微微波动的元气,便有一线白光从楼船中窜了出来,停在槐序前进的路上。
白光散去,当空立着一个白须白衣、鹤发童颜的老人。此人一身剑气内敛,除了当空而立,整个人看不来任何特殊之处。槐序心中明白,他必定是将飞剑之术修行到人剑如一的高深境界,方能不露丝毫痕迹。
槐序遥遥开口道:“可是岷山剑派司空玄长老?”
司空玄定睛一看,顿时笑道:“小辈不识大宗师真面目,一惊一乍,倒叫大宗师看笑话了。说着,就迎了上来,道:“正是司某人,为曾与大宗师谋面,却不知大宗师如何认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