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47)
冥日初生之时,两个鬼差来了金潼鬼城。这两个鬼差一白一黑,高冠大袖,丰神俊朗。两位鬼差一进城主府,便往槐序的住处走去。
金潼城主还待解释一二,两人却停也不停,只好苦着脸跟在后头诉说原委。槐序来时,只说是与判官、鬼差有旧,金潼城主也拿捏不准这二位大爷此时的心情,只好挑挑拣拣,含蓄的表达了对槐序对钦佩。
谢七爷和范八爷走到门前,就见房门大开,槐序站在廊前,感叹道:“二位来得何其迟也!”
黑无常在槐序的左肩上捶了一拳,道:“是你让我们好找!”
“幸好你没事,不然以后我们哥俩去找谁喝酒啊。”白无常抱着哭丧棒,道:“我从你师弟那知道,你流落阴土两个月了,这些时日,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
黑无常上上下下打量着槐序,眼中神光一闪,失声道:“难道你跨过那扇门了!”
槐序回了黑无常一拳,道:“机缘巧合罢了,真等着你们找过来,只怕我就只能留在阴土跟你们做同僚了。”
白无常“诶”了一声,道:“在这跟我们作伴,也不用管人间那些腌臢事了,有何不好?”
槐序失笑,笑骂道:“又拿言欺我,人间和阴土又有何不同?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数百年前,阴土同样有大魔搅风搅雨。”
黑白无常脸色一变,试探道:“槐兄,你如何知道此事?”
槐序垂眸,道:“我不禁知道此事,我还知道他在哪。”
黑白无常脸色剧变,道:“槐兄,此事已非我们兄弟俩能解决的了你了,恐怕你得问过大判官才是!”
槐序眼中深色幽幽,道:“自然,七爷八爷先去城外收尾,随后该怎么来就怎么来罢。”
黑白无常抱拳,匆匆去城外将鬼王统统拿锁魂链锁拿,又以定神针将他们天灵钉死,封死了他们的法力,再一人灌下一碗软玉汤,散了他们身躯的力道,才将大阵撤去。
地府对付鬼王有的是手段,若非当年事发突然,只怕九幽狱里没人能逃出去。故而当年之事,是地府莫大的耻辱,地府无数阴神,无不想一雪前耻。
缉拿了鬼王,黑白无常回到城主府,取来一盆冥河之水,将手中腰牌置于水中,只见水中渐渐浮现影像,正是大判官的模样。
大判官问道:“黑白无常,何事上奏本官?”大判官眼神一扫,发现槐序立在一旁,眉头一挑,道:“你们寻到兰若王了。”
又道:“恭喜兰若王了。”
槐序行礼,道:“大判官慧眼如炬,瞒不过您。”
黑白无常道:“大人,我等已锁拿了犯鬼,还有一事要请大人定夺。”
“何事?”
“据槐兄所言,那头饿鬼有线索了。”便将事情细细秉来。
大判官眼神一凝,手指轻轻扣着座椅,眯着眼睛思索起来,片刻,道:“兰若王所言无差?”
槐序道:“岂敢诓骗大人。”
“好。”大判官道:“兰若王乃是肉身,不宜在阴土逗留,不若先返回人间。在下会择日前去拜访。”
大判官又吩咐了黑白无常几句,便消失在水中。
黑无常取了腰牌,道:“槐兄且回去,大人必定是禀报阎君去了,想来不日就会去黑山拜访。”
白无常道:“槐兄再不回去,只怕你家师弟都要急疯了。”
槐序笑了笑,眼中却柔和了起来。
黑白无常祭起腰牌,伸手一划,一个通往人间的通道缓缓打开。
“拂镜、秦山,走了。”槐序唤道。
“是去人间(哪里)?”拂镜和秦山鬼王道。
槐序大笑道:“回家!”朝黑白无常拱了拱手,道:“七爷八爷,来日黑山再会。”
☆、第一百五十七章、眼泪
第一百五十七章、
黑山之上已渐隆冬, 霜侵雪染,苍松翠柏之间覆盖着一片洁白。天朗气清,让人心旷神怡,这样的好天气,山上的小家伙们也忍不住活跃的心,在山林间奔跑嬉戏,或是挖掘雪中的果实, 或是收集山间晶莹的雪花,兴致来了,又互相仍起雪球, 怡然自得。
相比小家伙们的无忧无虑,大人们远没有这么轻松。隆冬时节,本不是用兵之时,但一切却如白献之所料, 王廷秘密靠巫术邪法培养的魔兵在这个季节里四处征伐。这些魔兵——他们自称净世天兵——力大无穷、刀枪难入、不惧寒暑,攻破一城, 只需大肆杀戮一番——他们称之为肃清寰宇——就能从血与灵中获得力量,因此越战越强,很快就已成无敌之军。
这些魔兵出京都之前有三千,练练征战之下, 也还有两千余人,后来又从京都补进来三千,人数逐渐稳定在六千左右。三千魔兵就已经杀得北地血流成河,六千魔兵就已经平定了北方的局势。各门各派在地仙的看护下时常去北地救援, 和白莲教以及妖魔邪道交手不下数十次,各有损伤。
北地的流民和无孔不入的白莲教众时刻威胁着江南,黑山上的大小妖鬼也被派出去援助镇南王,这里面,就有重羽、琥珀、白吉和白喜。经历过战争,这些他们非常迅速的成长了起来,让为人的修仙者侧目。他们身上不仅有潜力、智慧、力量,也承载着槐序的道理。此后,拜往黑山的妖鬼和修行者日渐增长。
这个时候,槐序才真正称得上是大宗师。不仅仅是道法通玄,更重要的是道统。他不再是先人道法和道理的继承者,而是已经开创了新的道统,成为了新的宗师。
黑山本并不是什么福地洞天,只是略有些灵秀的矮山罢了。但是槐序和白献之一路造化,如今的黑山虽仍旧不高,但已经并不逊色一般福地了,甚至在灵性上,还要胜过一般但福地。
投奔来的妖鬼和人类渐多,黑山便显得有些拥挤。执掌山神印的白献之悄悄拔山造势,把主峰附近的山峰拔高了几个,形成七星耀世的格局。只是槐序不在,否则按照白献之的打算,都想要把黑山阴界转化成福地了。
阴界介于阴阳之间,与福地的区别在于阴盛阳衰,靠近阴土而不是人间。如今阴界中流淌的灵气充满着灵性,不论阴阳,都在造化的可能中。只是阴界当中,不方便活人入住。妖鬼可以白天黑夜出入其中,人就只能在夜晚才能进入。
白献之有山神权柄,转化阴界并非不可行,但他迟迟不曾动手。一来阴界所属在槐序手中,二来这是他们的根基,转化成福地不难,但从福地转化成阴界就不可能了。
“若是师兄在,兴许能找到更好的法子。”白献之把目光从林中收回,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自槐序离开,他接收山中事务,从无措到熟稔,也不过月余。他的心情也几经变幻,曾经一段时间,他都想强入阴土去寻找槐序,却因为槐玉的阻拦留了下来。
留下来是煎熬,等待也是煎熬,无所适从还是煎熬。但苦痛显然没有击垮他,反而让他成长得更加迅速。
槐玉一直在青槐中注视着他,古往来今,多少仙侣都折在修行路上。情使人强大,也使人懦弱。情催人奋进,也诱人沉沦。修行本就是一种向上但过程,一旦失去了前进的能力,那么就只能堕落下去。
情有万般好,也有万般恶。情能让人成为圣人,也能让人成为魔头。这是所有仙侣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要么同修共济,要么就只能拉着对方一起死。
槐玉注视着白献之,目睹着他经历短暂的焦躁和颓唐之后迅速沉淀下来,她不知道是白献之对槐序的信心还是什么,但心里却明白,横在他们情中的劫数已经不可能危及到他们的性命——若非因爱而痴,谁能在他们清醒的时候害死他们?
此刻,白献之坐镇兰若寺,这片重整过的废墟有着自然而然的野趣,槐序和白献之都没有破坏这里的风貌,只是在周围扩建了所需的建筑。白献之就在莲池边见了黄大郎,大郎接替了泉上人成为山中的大管家——泉上人则成为黑山神在人间行走的使者,教导黑山神和神木的巫祝,把黑山神和神木的信仰扩散开。
在战时,泉上人主持着神事,也防止白莲教渗入。白莲教的祭祀在北地遍地开花,若是蔓延到南地,只怕流毒无穷。为了拔出南地对白莲教,泉上人亲自参与的战斗也有数十场,毁掉祭祀无生老母和三尊的祭坛无数——这些信众并不知道三尊之一已经死在白献之手中。
黄大郎拱了拱手,到:“山君,今年冬天奇寒无比,即便是龙神相助,只怕也不好过。镇南王虽提前囤粮,要撑过这个冬天也不容易。”
因为苍灵龙君作祟,今秋就没有什么收成,流民遍地,南地尚且如此,何况北地。饥饿、寒冷、兵祸,倒悬之苦,日甚一日。这种乱象和惨象,白献之也心中不忍。
白献之道:“战乱一起,兰若居的香料生意就难做了。何况现在有银子,也难买来粮食。我想着不若通商南疆,我们同毒龙神有几分交情,若是请他从中主持,不知可不可行。”
黄大郎想了想,道:“南疆物产丰富,但耕作却不如我们这边,粮食只怕有限。”
白献之道:“只需熬过今冬,来年有诸水之神庇佑,必是大丰之年,你先遣人去谈谈看。”
黄大郎应了,又道:“重羽传来消息,最近汉水关有许多白莲教的探子出现。”
白献之眉头一皱,道:“让他们都撤回来吧,在北地接应流民,被白莲教发现是肯定的,他们深入北地,太危险了。”
黄大郎应了声是,便退下了。这次偷渡汉水关去接应流民的,是岷山剑派和青城剑派的人,重羽则是作为信使,同两方剑派和水神交涉。走水路把南方的船舶开往北地,没有水神相助,根本瞒不过白莲教的眼线。
一旦把流民接走,汉水水神也要封锁神域,离开北地。随着天尊扫荡北地诸侯,白莲教祭坛遍地开花,整个北地都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大势之下。这是白莲教企图建立的地上神国的规则,这种大势现在还没有太大的作用,但等天尊将北地完全平定,整个北地都会笼罩在这种规则之下,所有现有的仙神,都会被排斥和压制。
最近从北地南迁的门派和神灵也不少。若是不南迁,就只有封锁福地洞天,等待战争过后天尊的大势被打破,才能重新出世。
但封锁福地洞天就失去了所有主动权,被动的等待命运降临。若非真的食古不化或者无能为力,谁会选择这么做?正阳宫早在一个月前就把福地封锁,门人尽数南下,在西南与蜀中剑仙比邻而居。
白献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不论南北,虽有争端,其实都还在小范围内。不论是天尊还是地尊,或是五位莲堂的堂主都没有公然出手。地仙偶有出手,也未有生死相搏都场面。不仅南地在积蓄力量,他们也在继续力量。
“希望师兄早些回来吧……若非天尊身陷于建造北地规则,只怕没人能挡得……”话音未落,白献之便猛地朝山后青槐之处看了过去,整个人更是风一样冲了出去。
青槐所在之处,一座石雕门楼在虚空中若隐若现,门楼上用鬼文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
两篇大门打开,槐序光着脚,穿着一身风化缺角的中衣从门里走出来。还没有见到阳光,便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结实的双臂把他紧紧箍住,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勒进身体里。
槐序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但下一刻,就放松了下来。他听到了白献之鼓动的心跳,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暖意,听着他在他耳边叫着:“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