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65)
槐序眼前幻象丛生，他识海中的幻象海毫不意外地开始作乱。钟声震动虚空，七宝枝光华震颤，牢牢定住槐序的心神。
天尊已经变成巨人，他此刻的模样如同灭世的古魔，抬手间便仿佛天倾，火焰铺天盖地朝槐序砸了下来。
槐序口中颂着定心咒，弥罗伞高高撑起，旋转着，便撑开了一方清净世界，将天尊的手挡住。槐序伸手一指点向七宝枝，摩耶三相禅光在无数面镜子中转动，仿佛亿万把利剑，被槐序引出，刺向天尊。
天尊一个闷哼，巨大的身形猛地涣散开来，被摩耶三相禅光打入小轮回，变成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女孩。
天尊又羞又怒，道：“找死！”魔音钟唤醒魔性，他的魔性和法力又从“前世”流往“今生”，喀嚓一声，小女孩的人皮便被他撕得粉碎，从小女孩的体内钻出一个巨大的魔怪。
这魔怪似乎诞生于黑水之中，浑身流淌着黑色的水流，黑色的水流充斥着虚空，浪涌一般扑向槐序，虚空都被腐蚀出无数坑洞。
槐序伸手祭起一颗镇海丹，这一颗明珠光芒照亮虚空，便阻挡得黑水不能寸进。槐序如法炮制，将镇海丹的光芒送入七宝枝，顷刻间便满世界光芒大作，生生把黑水迫开。
槐序看着无尽的黑水和躲藏在其中的天尊，道：“诸法无我，我知道你修行的是什么了。”
天尊收敛了魔相，变回人形，道：“有点眼力。”
天尊摇身而起，变成一个浑身赤金的金佛，足下盛开着红莲宝座，魔音钟声音一转，不再是魔语，而是实实在在的天龙禅唱。
天尊张口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我以一卷小无相经入道，早已不执著外相。佛也罢，魔也罢，不过一念生，不过一念灭，都是外相。道友，何不皈依？”
☆、一百八十章、五衰劫
天尊化作魔身之时, 便是世间极恶的化身，那些或是陨落、或是隐匿、或是此界、或是彼方的种种魔头都能被他感知，从而化身种种妖魔。
他的道法已经触及到了某种天地至理，便如同白献之曾陷入玄阴真意之中一般，天尊也能在感应到虚空中存在或曾经存在的可怕妖魔。
但他此刻化作佛身，便真的好似真佛降世，作狮子吼, 渡人入道。
槐序凝重地看着天尊的佛身，身后七宝枝枝叶颤动，无数道光芒在其中映射, 却含而不发。
天尊一手托着金钟，蜈蚣犹如神龙一般，盘绕其上。
“道友，你修行佛法, 真佛就在眼前，为何还不前来拜见？”
槐序知道眼前的佛身不是真佛, 但要他心中有佛，要对佛身出手，便有一道心障。
他犹豫了。
就在犹豫的一瞬间，天尊再度出手, 佛身一掌压下，仿佛天倾一般。
槐序深吸一口气，转动弥罗伞，将天尊的佛掌抵住。
天尊睁开怒目, 喝道：“你修佛法，为何与佛为敌？”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槐序深思微微涣散，下一刻，佛掌就已经推倒了弥罗伞，朝槐序抓了过来。
槐序被他声音迷惑，深思涣散之后反而清醒了过来。
“你这又是什么路数，感应人心，蛊惑人心，空具佛相，没有佛性，也能称佛？”
七宝枝光明大放，无数镜子一般的叶片里折射出无尽的光芒，把虚空都刺了个通透。佛掌被这光芒刺得稀烂，再也压不下来。
槐序口诵光明经，七宝枝的每一枚叶子上也浮现光明经的经文，点亮无数光明种。槐序的修行始于十二因缘转轮经，但这是大尊赐他的修行之法，却不是他自己的心得体会。阴土之行，十二因缘转轮经出现了破绽，槐序正好借此重修光明经，把光明经融进十二因缘转轮经中，点亮了不灭灵光。
这是光明经的果实，也是槐序对抗幻象海和天子魔身的成果。接连破除了天尊和佛相两个心障，不灭灵光终于成形。
灵光刺破了佛掌，天尊收回手，不由得狂怒，左右肩上又冒出两个魔首，佛首与魔首共居一身，看起来极为可怖。
天尊张口念动真言，魔首乃是魔语，佛首乃是佛音，佛音和魔语混作一处，便化作索命梵音！
槐序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七窍都流出血来。索命梵音针对精气神，将他凝聚的精气神尽数打散、抽离，他的法力都在流水一般被索命梵音化去。
魔音钟朝槐序兜头罩来，盘踞在钟上的大蜈蚣神龙一般朝槐序扑了过去。
弥罗伞飞天而起，与魔音钟交缠在一处。伞拢为剑，搅动元气，逼得魔音钟无法近身。大蜈蚣身披铁甲，行动带起风云，千足带钩，钩上黑云缭绕，带着剧毒。这千足爬来，便如同千件飞钩朝槐序钩去。
槐序法力涣散，不能硬抗，一步后退，腰上离魂钩化作一道月光，在镜叶当中流转，眨眼间便化作无穷月光，水银泻地一般朝千足蜈蚣扑去。
叮叮当当声不断响起，离魂钩所化的月光在千足蜈蚣身上留下无数缺口，这蜈蚣不断游走闪避，躲开这一轮月光，复又扑来，离魂钩再动，钉向蜈蚣的头颅，被它以腭牙击开。
离魂、摄魄乃是一对，离魂善于斩元神，摄魄善于斩肉身。这蜈蚣乃是天尊的妖躯，并不畏惧离魂钩。
槐序应对得极为艰难，但心里却十分喜悦，道：“什么佛相魔相不过一心，满天神佛，你只能借来那些魔头的法相，却一个神佛的法相也借不来，可见你肯本没有佛心。”
“称佛作祖，不过一句空言。”
天尊二首念动索命梵音，仍有一魔首空出来，冷笑道：“你有佛心，可这满天神佛可曾搭理你？拜佛无用，不如拜我。”
槐序勉强躲开大蜈蚣的钩足，离魂钩借助镜叶化作千万缕月光，将这头巨妖击退。
“何须神佛搭救，我有一颗佛心，便足以自救。”
“自救？”天尊三首冒火，道：“死在这里罢！”
索命梵音大作，槐序不得不借助识海中的识海中的阴山，阴山虚影自识海而出，落在槐序身上，将他精气神尽数镇住，不至于被索命梵音化去。
阴山一去，幻象海顷刻间便把白献之之前布下的封镇击破，在他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槐序元神化作光明之树，好似七宝枝一般，唯一不同的，便是整株光明树都是不灭灵光组成。
不灭灵光再幻象海中沉浮，却丝毫不受干扰，槐序心知自己此法是有所成就了。
槐序拔起七宝枝，无穷幻象在镜叶上流转，最后化作一道无尽色彩的光芒，刷向天尊。这光落在天尊身上，天尊面前也笼罩着无数幻象迷障，他的缓慢转动，一时间竟难以破障而出。
“就是现在！”
曼荼罗封界忽然裂开一道口子，张老道、大春真人、妙谛禅师抬着方淼到了近前，方淼真人眼中一片雪白，一道黑影从他天灵飞出，拉着细长的身子，在虚空划开灰色的波纹，一只点在天尊的佛首正中。
啪。
黑影青烟一般消散。而天尊的佛首上布满裂纹，旋即化作飞灰。
方淼真人软倒在地，被三人接住。
天尊佛首溃散，剧烈的疼痛将他从幻象中惊醒。他两只魔首也受到了波及，灰色从脖颈泛到魔首。他身形一晃，变成人身，半张脸都泛着灰气。
“这是什么道术！”天尊捂住脖子，手上业火透进肌肤，却不能挽救灰色蔓延的地方。
方淼真人软在大春真人身上，有气无力道：“五衰劫。”
天尊道：“我小觑天下英雄了。”
槐序缓步走来，七宝枝抓在手中，弥罗伞悬在头顶。
“但是这就想把我留在此处？”天尊扯开嘴角，魔音钟嗡得一声，无数裂纹浮现，发出一声可怖得低鸣。
槐序面色一变，弥罗伞猛地撑开，将大春真人等人卷入伞下，朝曼荼罗封界外飞遁而去，而槐序不退反进，七宝枝刷起摩耶三相禅光朝天尊照去。
天尊将魔音钟送到槐序面前，蜈蚣从天而降，将天尊一口吞下。
摩耶三相禅光绕过魔音钟，缠到大蜈蚣身上。大蜈蚣头也不回，朝曼荼罗封界边缘飞去。
槐序纵身而起，脚下的水却化作镜子，将他收到虚空当中。
轰——
魔音钟炸开，这口法器历经多少劫，最终在此刻毁去。一声暗哑的钟鸣在虚空中散开，在爆炸声中死毫不起眼，仿佛濒死的哀鸣。
曼荼罗封界被魔音钟炸开的威力冲破，大蜈蚣顶着魔音钟爆炸的风暴逃之夭夭。魔音钟的爆炸将虚空都炸出空洞，槐序躲在其中，只见得眼前虚空破碎，风暴卷了进来。
他撑起七宝枝，将自在护在七宝枝的光芒中。
风暴渐渐平息，整个阵势都被风暴毁去，山也罢，水也罢，就只剩下一个深坑。
阵势外不远的山头，大春真人、妙谛禅师、张老道和方淼盯着爆炸中心，心中担忧。
方淼道：“这般恐怖，大宗师不会有事吧？”
妙谛禅师横了他一眼，道：“胡言乱语。醒世钟崩碎的余波虽然厉害，但还伤不到他。”
话虽如此，但并不能削减她的担忧。只是不过片刻，槐序就顶着余波走了出来，他一身褴褛，衣服已经在风暴里被刮花了。
槐序看到他们无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你们没事就好。余信呢？”
张老道从怀里摸出一口黑棺材，放在地上打开，露出里面的余信，余信显然刚刚苏醒，张口道：“张老鬼，我还以为你要把我练成僵尸呢。”
张老道嬉笑道：“要是你真断气了，也不是不能考虑。”
余信咳嗽一声，懒得理他。大春真人道：“余道友，你的剑器已经毁了，神魂和气血都受到震荡，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什么力气，还是在张道兄的棺材里歇着吧。”
余信无可奈何，只能安心躺着。
方淼问道：“天尊呢？”
槐序道：“逃了，醒世钟爆炸，曼荼罗封界困不住他，被他逃了。”
方淼扼腕，道：“可惜了。我借天人残魄养出来的五衰劫也毁了，五衰临身，他也该消停一阵子了。”
槐序道：“在北地将天尊逼入这等境地，我们已经很了不起了。”
“走吧，这里不能待了，当心还有人摸过来。”
金莲法座腾空而起，而另一边，大蜈蚣遁地而逃，逃出不知多少路，终于从地下钻了出来，一口把天尊吐了出来。
天尊脸色依旧灰暗，但灰气却也被他压制，没有再蔓延开来。
他回头看着大蜈蚣，这大蜈蚣动了动，身上的摩耶三相禅光奏效，渐渐化作一个嗷嗷哭的婴儿。
天尊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却不得不将婴儿抱起来，往真空山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五百年
天尊身受五衰劫, 不得不回转真空山。他抱着妖身所化的婴儿，到了老母殿中。殿中壁画似乎在窃窃私语，对天尊怀抱的婴儿指指点点，发出细微的讥笑声。
天尊只作不知，卑微地跪倒在神女像前，道：“弟子无能，有负老母所托。”
神女像活了过来, 她看着天尊，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从祭坛上走了下来，长长地衣摆在地上逶迤, 天人众生都在她的衣裙上起舞。她走到天尊面前，天尊能看到她光洁如玉的脚趾。
“当年你从西域走出来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粗通佛法的小妖。你有灭佛之心，才得我眷顾, 一步步变成虞朝的国师，成了‘活佛’, 成了白莲教的天尊。”
“我许你诸神之王的尊位，让你代我放牧众生。你回报我什么了？神国至今不曾建成，祭坛和神位却在流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