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93)
七宝枝越变越大,如同一棵树,槐序坐在树下,赤红的槐花盛开、剥落,剥落的业火化作细小的红色莲花,落在槐序是身上,在他身上铺上一层火焰大氅。
浮水瞳孔猛地收缩,小叶禅师几乎要叫出来,常人避之不及的业火,就这样落到槐序身上。浮水这才明白为什么适才他问槐序能不能救大春真人时他会犹豫,若是救人的法子如此凶险,谁不会犹豫?
槐序有苦难言,除了以他自己为容器,再也没有第二件容器可以容纳业火。业火以罪业为燃料,并不能久存。自从在止水镜中照出那个幕后凶手的衣角,槐序就一直在思考对抗业火的办法。
真正有把握不被业火所困,还是在得了秦广王的地狱图和百鬼夜行图之后。秦广王殿下的真迹承载者地狱的道意,而业火,则是燃烧在地狱中的罚罪之火。
地狱图铸就了火罗伞的根基,也让槐序悟出了业火炼金身的法门。业火真正临身的时候,槐序知道自己的路并没有走错。而这时候,他才有了几分对付那邪魔的信心。
大春真人被人以业火焚身,槐序见到业火的一刹那,就有了七八分把握,这和覆灭伽蓝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浮水说那伤了大春真人的坏人就在虞城,尽管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但是槐序还是把凶手和邪佛联系在一起了。
邪佛灭正法,最后被人皇奉为国师,就在虞城之中。覆灭伽蓝寺,能掌控业火,又在虞城内种种线索联系在一起,由不得槐序心存一丝侥幸。
赤色槐花纷纷扬扬,团团簇簇,花开花谢,很快便不再盛开新的花,代表着大春真人的火毒已经拔除。待繁华落尽,小叶禅师和浮水紧张的动了动,却仍旧不敢说话,怕惊扰了槐序。因为槐序仍旧被业火覆盖,并没有动静。
几个沉重的呼吸之后,小叶禅师低声惊呼道:“快看!”
业火在收敛,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随后化作槐序胸口的一朵红莲。
槐序站起身,感觉到自己呼吸时的灼热。其实业火并没消失,仍旧在他体内燃烧,而他却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业火焚身,非人燔汝,乃汝自燔。当本性圆融,智慧通透,菩提心可去烦恼,业火就像大锤,将槐序精气神上的杂志全部敲出,这就是所谓的“业火炼金身”。
槐序招了招手,浮水松了一口气,将火罗伞收起。撑着这把伞,对浮水的消耗也不小,让他脸色有些发白。
把伞还给槐序,触碰到槐序的手的一瞬间,浮水仿佛刺痛一般收回手指,业火带来的温度纵然隔着一层皮肤,也犹如隔着江堤看钱塘大潮,震撼和威胁挥之不去。
“你……你没事吧?”浮水关切的问道。
槐序呼出一口气,略略收敛了业火的温度,道:“还可以,有些消化不良。”
浮水不明就里,但是看槐序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便识趣的换了个话题,道:“为什么要撑伞?这把伞应该是护身之宝?”
槐序道:“这是弥罗伞,以前我叫它火罗伞,如今它包罗万象,便可以乘坐弥罗伞了。撑伞也是为了护身,起码现在那个坏人就不会知道我来过,也不知道大春真人已经脱了火厄,更不会知道……我已经找到他的业火的破解之道了。”
最后一句话槐序并没有说出来,但浮水却明白了弥罗伞的妙用,撑开伞即可扰乱天机,大春真人至少得了恢复的时机。
槐序看着大春真人,道:“等大春真人醒了,你来通知我,我需要恢复调息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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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序调息的半日,大春真人尚未苏醒,而槐序就已经可以控制业火了,不至于为其所伤。毕竟融入了六道轮回盘这等异宝之后,他修行的速度一直不慢。
浮水给大春道人擦干净了汗水,忽然道:“兰若王,你对做长春观的观主有没有兴趣。”
槐序眉头拧了起来,道:“何出此言?”
浮水道:“我师父如今遭劫,虽是救回来了,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元气。以他这个执拗的性子,便是拼死也不会让长安君脱逃。长安君气数未尽,而我师父却经不起折腾了。你若是愿意接过长春观,镇压长安君也并非难事,且太乙山乃是一等一的福地洞天,对你大有裨益。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将天元丹法传你。”
槐序失笑道:“正道魔道,修行中人的争斗,倒有一半是道统之争,你如何就能将长春观的掌门之位让给我?”
浮水道:“你只需说你想不想要,怎么做,我自有我的法子。道统再重要,又如何比得上他的一根汗毛,我只要他平安,别的我都不管。”
槐序摇了摇头,道:“你便是有法子做又如何,大春真人醒了会原谅你么?而且便是我来镇压长安君,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因为别的事情而另陷险境?龙气更替,大争之世,妖魔鬼怪都要出来作乱,你拦得住长安君,拦得住其他妖魔吗?”
浮水惨笑了一声,道:“我护不住他,也拦不住他,能躲过一劫是一劫,哪怕他怨我也是值得的。”
槐序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绝不是浮水,不管是你对他的感情还是你知道的东西,你都不可能是浮水,那么你是谁?”
浮水一僵,苦笑道:“我不能说,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害你们,更不会害他。”
槐序点了点头,问道:“浮水还活着吗?”
“他是长春观最后一个传人了,我怎么会害他。等我走了,他自然还是浮水。”小道士脸上流露出沧桑来。
浮水看了槐序一眼,道:“你救了他,我无以为报,只有这一道天元丹法可以传给你,只是不许你传给其他人。”
这样的事情,槐序自然不会推拒。浮水传了槐序天元丹法,道:“可惜他的两个师弟太不争气,心思不正,早早破门而出,带走了地元丹法和人元丹法,大春虽从他师叔那里求来地元丹法,却还少了一门人元丹法,功行有缺,不然不至于被伤得这般重。”
“长春观缺了一门丹法,到我这一代,大师兄和我修行的都是天元,二师兄是地元,连三才也凑不齐了。”浮水说话,仍旧用了“浮水”的身份。
“如今大师兄和二师兄都被长安君暗施手段杀了去,便只剩下我了。”
槐序呆了一呆,道:“听你之前所说,我以为长春观的三元丹法已经聚齐了,不想还是缺了一门。”说着说着他便笑了,道:“正巧,我这里还有人元丹法,等大春真人醒了,我便还给他。”
这倒换浮水惊讶了,道:“你从何得来我观中道术?”
槐序便将二春和三春的事情告诉浮水,浮水不由得苦笑连连,道:“养不教父之过,我师祖长春真人没有教好学生,致使我观中蒙羞,实在是羞煞人。”
浮水道:“你既然是来送还人元丹法的,这丹法还是要经由你手给他。”
槐序知道这是浮水并不想让大春怀疑自己的身份,便笑着应了。
大春真人的手指头忽然动了动,槐序看了过去,浮水便惊喜的叫了起来:“师父,师父你醒啦?”
大春真人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脸劫后余生表情的浮水和从未见过的槐序。
大春真人伸手按在浮水的头上,轻轻揉了揉,道:“让你担心啦。”
浮水一瘪嘴,千种担忧,万种委屈一下子爆发,眼泪再也止不住,金豆子挂了一脸。
大春真人伸手把浮水搂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又把目光投到槐序身上,道:“这位道友是?”
槐序道:“黑山槐序,大春真人虽然不认识我,但是我对真人可是神交已久。”
大春真人面露疑惑,槐序便将二春和三春之事告诉了他。大春真人叹了口气,道:“他们正是我的师弟,生性顽劣,我这当师兄的没有管教好,却叫道友受累了。”
二春道人和三春道人作恶多端,实不值得痛惜,更没有理由去责怪槐序下手太重。大春真人性格温和,对生命极为热爱,槐序收留了三春,甚至没有害二春性命,他已经很感激,又听槐序是来送还丹法的,便感到十分歉疚了。
槐序将人元丹法还给大春真人,原本要将地元丹法一齐归还,但大春真人已经将这丹法补齐,便不需槐序再想说辞。毕竟这地元丹法乃是从二春道人的梦里学来的。
槐序又将羽仙丹给大春真人,将三春道人的歉意、悔过与思念一起传达给大春真人。大春真人听了,也不禁有些热泪盈眶,道:“我生平最对不起的,便是我两个师弟。师父尸解成仙得早,我没有好生教导他们,叫他们逐渐走了弯路,与我离心离德,我十分对不起他们。二春性子偏激执拗,但是三春却是单纯良善的……”
说到这,大春真人想起他们满手的血腥,又不由得住声了。
槐序知道他的心结,宽慰道:“大春真人不必多想,三春道友就在我兰若寺,日后真人去看他便明白,他如今岁成鬼仙,却过得十分坦荡。”
“坦荡就好。”大春真人勉强笑了笑,“三春既然炼成羽仙丹,还劳烦道友送来,大春无以为报,只有一篇羽仙诀可以与君共享。”
大春真人不避讳浮水在当面,将羽仙诀告诉了槐序。槐序听了,仔细揣摩,就明白凭借肉身遨游虚空,炼就羽仙之体,羽仙诀才是根基,羽仙丹虽不可缺,但没有羽仙丹,羽仙诀也能起到六成以上的作用了。
槐序虽然受得坦然,但一转眼便凑齐了长春观的真传,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
槐序道:“大春真人可还记得是谁出手伤了你?”
大春真人神情恍惚,又回想起那个似神似魔的身影,道:“他戴了面具,我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可我记得他的气息,十分深不可测。”
槐序点了点头,道:“那人与我乃是对头,我知其神通广大,心中一直没底。大春真人与他交手过,不知大春真人能否告诉我详情。”
大春真人回忆道:“他是来释放长安君的,无声无息摸到祖师堂,将封印打出一个缺口,被我察觉,及时赶到。但若是说交手,恐怕并不适合。我是被他完全压制,他出手时只有一片烈火金光,恢宏浩大,我抵挡不住,盏茶时间就要败亡。我怕他将长安君当初,只好沟通祖师堂中的重重禁法,试图将他驱走。即便如此,仍旧不敌,被他以业火烧到身上。我本来想着,便直接血祭了阵法将他击退,他却不知为何心有估计,被什么震慑似的,反倒离开了。”
“业火入体,后来的事情我便记不清了。那人神通广大,我不是对手,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已经突破了那个门槛。”
大春真人若说的门槛乃是此方世界数千年不出神仙,神仙境界,便是修行中人常说的门槛,数千年来,这方世界地仙真人随时数百年难得一见,却也不是没有惊才艳艳之辈,但是能成就神仙的,一个都没有。
大春真人身为地仙,并且战斗力十分不俗,占据着地利也不是那人对手,自然会怀疑他已经跨过神仙门槛。
槐序详细问了当时的情况,心却渐渐沉下去。尽管不知道那人是否已经修成神仙,但显然现在的槐序还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留着大春真人好好休息,槐序和浮水退了出来,山风凉爽,让人思绪为之一清。
浮水看着槐序沉思的样子,道:“你和他有深仇大恨?”
槐序想起覆灭的伽蓝寺,想起化为废墟的兰若寺,不由得神色沉凝,道:“就我个人而言,应当与他没有深仇大恨,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