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52)

　　槐序给秦先生斟酒，清澈的酒水倒进玉盏里，些许元气逸散，便似飞鸿踏雪，袅袅飞仙。
　　秦先生饮了一盏，道：“万物归藏，雪尽春来。兰若王这一手，已经有几分道意了。”秦先生也不肯独饮，道：“我是客人，哪有叫主人站着的道理。”
　　又对大判官道：“莫要拘束了，也没有外人。”
　　对于秦先生把槐序当成自己人，大判官并不惊讶。不论是槐序与阴司的交情，还是槐序的传承，都确实算得上自己人。
　　推杯换盏，聊了些山中趣事，便听大判官道：“本来我是想请兰若王往阴司一行，只是秦先生静极思动，便一路寻访来了。”
　　秦先生和大判官不辞辛苦来到人间，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讨杯酒水，还是为了那曾经大闹阴土的恶鬼。
　　说起这个此獠，槐序不由得疑惑，道：“我也曾与此獠数次交手，虽然不曾会过本体，但就道行而言，似乎也没有大闹阴司的能力。”
　　秦先生沉吟道：“这些事本不该与你说，但你如今的境界，也在此界待不了多久了，说给你听也无妨。”
　　秦先生伸手在桌上一划，桌上出现一副天人盛景图，道：“这是天界。”
　　他在天界下一点，落下一副九幽图，道：“这是地界。”
　　最后他屈指一弹，天界与地界四周遍布无量碎片，化作一个个微小的图案，道：“这是人界。”
　　秦先生大袖一拂，天界与地界隐藏到虚空之中，只留下犹如恒河沙数的人界。
　　“天界与地界亘古以来，不曾更易，都是唯一。只有人界几经变动，变成这般模样，有些甚至笼罩在时空迷雾当中，连神佛都看不清楚。”
　　“所有已知的世界都有天界和地界，但都不是真正的天界和地界，只是天地的投影。但轮回和飞升却会经历真正的天界和地界。”
　　“你跨过那个门槛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感觉到了，此方世界还在成长当中。它才从时光迷雾的笼罩下脱离，还有巨大的成长空间。”
　　“此界脱离时空迷雾，成为已知世界的时候，就已经被天地规则接纳，而地界也投影成为此界的阴土。”
　　“而那位搅乱阴土的饿鬼便是挣脱真正的地界饿鬼道，偷渡到这个世界来的。我受限于规则，并不能出手，否则又岂会给他三番四次扰乱阴土的机会。等到此地阴土规则稳固，他便躲到人间，从此销声匿迹，阴司也没办法将其缉拿归案。”
　　槐序对秦先生的说辞并无疑义，但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此界已然融入天地运转的规则，白莲教妖人为何能推翻天地，另立乾坤？”
　　秦先生直视着槐序的眼睛，道：“每一个新生的世界都是珍宝。将其纳入天地规则，那么天地亦会受益，而若将其纳入己囊，也会有不可思议的斩获。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但我相信你一定会胜利。”
　　槐序一时无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虽然他已经离神仙只有半步之遥，但在真正的神魔面前，与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白莲教想要把此界变成地上神国，甚至近乎成功也只有一步之遥，他们背后站的人敢从天地手中夺食，可见也必定是真正的神魔一流。
　　槐序把目光投向鬼市，鬼市里一片温情，他又看向白献之，忽然笑了一声，道：“我也确信，我不会输。”
　　秦先生笑了起来，明明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他的笑意：“我果然没看错你。”顿了顿，他道：“你无愧于天地，天地又岂会亏欠你？”
　　说了这一句，他便不愿再谈此事，道：“你知道那饿鬼身在何处吗？”
　　槐序便将拂镜所言一一道来。这位吞噬了阴土无数阴民的饿鬼已经化身白莲教的地尊，本体便沉睡再真空山下。
　　秦先生听闻，叹道：“看来此劫不仅在人间，还在阴土，真是好大的手笔。”
　　槐序问道：“此话怎讲？”
　　秦先生道：“推翻天地运转的规则，共有三环。一则乃是断去天人感应，建立地上神国便可以办到，从此修行中人再也无法飞升。二则断去人道运转，神道统领人道，便没有龙气不灭，帝王已然永生。三则断去生死轮回，阴魂死后再也不会进入地府，也不会转世轮回。”
　　“既然已经建立地上神国，那斩断阴土联系想来也不远了。”
　　秦先生凝眸测算，道：“生灵死后，阴魂会自行进入阴土。要斩断阴土与人间的联系，就只能先找到阴土的替代品，再改变神国之内的规则，使亡者之魂进入替代品当中。这样替代品就成了阴土，没有亡者进入的真正的阴土就会斩断。”
　　白献之瞳孔一缩，道：“阴圣炉！”
　　槐序顿首道：“是了，我们与地尊化身交手两次，见识过阴圣炉，此宝自成阴界，暗藏无数厉鬼，若是再造阴土，确实有可能是阴圣炉。”
　　白献之道：“那老鬼自称是敲下铁围山一角，以此炼作阴圣炉。铁围山镇压地狱，乃是阴土镇界之山，也只有此物，能容纳无数游魂，成为阴界。”
　　秦先生皱起了眉头，道：“这便有些麻烦了，想要强攻真空山，夺来阴圣炉，只怕不太可能。”
　　即使秦先生不明说，槐序也大概明白此界限制的力量，秦先生不能出手，靠阴司鬼差到人间作战，攻打虚空之中的真空山，即便真能成功，只怕阴司人手也要耗尽。
　　福地洞天隐藏在虚空当中，要强行攻打，难度太大，即便是槐序精通虚空道法，也不敢说能潜入其中不被发现。
　　“或许……可以把地尊引诱出来。”白献之道：“我们与他化身两次交手，他都随身携带阴圣炉。若是能将其诱出，再谋取阴圣炉，便要好办得多了。”
　　槐序招来黄大郎，道：“你去将拂镜叫回来，我有事问他。”
　　拂镜被安排去善堂不过一日功夫，此刻应当已经到了金华，但槐序相召，也只能再跑一趟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阴圣炉

第一百六十四章、
　　拂镜从善堂里被叫出来之后一片茫然, 完全不懂为什么早上才下山，晚上又要被叫回去。没奈何槐序召唤，不能不理，就上了狼车。
　　狼车在踏虚而行，到达黑山的时候，四人才不过喝完一坛酒。
　　看到端坐的大判官和看不清楚面容的秦先生，拂镜挤到喉咙口的牢骚被他毫不留情的压死在喉咙眼, 整个人瑟缩了一下，仿佛被水浇透的小鸡一样，躲到槐序身后, 头也不敢抬。
　　秦先生放下酒杯，未曾言语。大判官眉心竖线几乎要张开，冷笑道：“你这孽障，如今倒知道害怕了？”
　　拂镜呜咽一声, 道：“不敢。”
　　大判官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发作。当着秦先生和槐序的面, 不能不给面子。实际上对于这些祸乱阴司的妖魔鬼怪，大判官从不姑息。
　　“唤你过来，是有事询问，需要你配合。若你尽心促成此事, 我便将你的从阴司悬赏上划去，不再追究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槐序不能不承情，端起酒杯，道：“多谢大判官, 我会好好管束他，以前做错的虽无法弥补，但也要让他好好赎罪才是。”
　　拂镜几乎喜极而泣，他随跟随槐序修行，但在阴司留下的悬赏若不除名，总不能踏实。九幽狱是何等阴森恐怖的地方，哪怕是他这样的魔头，也不敢再想象那样的经历。个大判官愿意既往不咎，便再好不过。
　　“多谢大人！”
　　槐序便问他：“你对阴圣炉了解多少？”
　　拂镜努力思索，道：“阴圣炉乃是那饿鬼率领鬼王攻打铁围山，试图放出地狱当中的恶鬼的时候，从铁围山上敲下来的一角山石，被他炼成阴圣炉。”
　　“阴圣炉当中有仿制的十八层地狱，空间广阔，是他的练兵场，其中冤魂厉鬼无数，大多数是他从阴土掳掠来的，也有人间战场的军魂。”
　　白献之皱了皱眉头，道：“阴圣炉有这等威能，为何我与其交手之时，却并未感觉有多厉害？”
　　拂镜道：“阴圣炉不能收摄活人，只能在外投影一个阴界，将炉中兵马摆出来。但在人间，鬼怪本就被克制。若是能将人摄入阴圣炉，地仙进去也不可能出来。”
　　槐序和秦先生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专门针对鬼物的阴圣炉，无疑证实了他们的猜想——阴土也不能进去活人。
　　地尊的化身不强，并不是真的不强，而是处处被克制。不论是修行玄□□的白献之还是修行金仙道的槐序，对鬼怪都有着天然的克制。而且他们俩也不是普通的地仙。
　　槐序沉吟道：“我要阴圣炉，但打进真空山显然不可能，所以我需要机会引诱他出来。”
　　拂镜眉头一下子锁死，他在槐序身后踱着步，眼睛不停转动，思考着可行的对策。
　　“那饿鬼本体一直沉睡在真空山下的阴影当中，一是躲避阴土追捕，二是避免过多消耗，不太可能会出来。他的化身倒是时常出来走动，但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嗜好。”
　　“即便有……也太容易看出来这是陷阱了。”
　　拂镜回想着阴圣炉的事情，突然灵光一闪，道：“我想起来了！那饿鬼一直沉睡在真空山下，就是因为不睡着就太饿了，他每次苏醒，必然要吃掉无数阴魂厉鬼。当初我被招进阴圣炉，便是他苏醒时，从阴土掳掠无数鬼魂果腹，顺带把我招进去在人间驱使。此前我都在阴土占山为王。”
　　大判官问了一下时日，当即冷声道：“那些时日，确实有鬼王攻打鬼城，掳掠阴民。”
　　拂镜点了点头，道：“饿鬼天性贪婪暴食，没有鬼魂果腹，便要张口吃人，他身在真空山，自然不能把真空山上的弟子都吃了，因此每次都是从阴土抓捕。”
　　“而从阴土抓捕的阴魂数量众多，只有用阴圣炉承载。若是那饿鬼饥饿，一定会吩咐阴土的鬼王去掳掠阴民，到时候，就是机会。”
　　槐序朝窗外看了一眼天空，道：“北地陷落，神国将成，这等大事，仅仅凭借化身，只怕不能主持大局。他的化身，还不如一个普通堂主。他一定会醒，而且很可能现在就醒着。”
　　槐序解释道：“我将青莲堂主打入小轮回当中，将她的神位打入阴山。青莲堂主地位非同小可，青莲堂又近乎覆灭，这样的损失，很可能会将他惊动。他是白莲教地尊，重建青莲堂，不可能绕过他。”
　　“在一众堂主和天尊面前，一个化身可就不够看了。”
　　拂镜松了一口气，极尽所能搜肠刮肚地回忆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饿鬼有偷偷撕裂阴土通道的能力，会先通知鬼王抓捕阴民，然后撕开通道将阴圣炉送去，等抓捕来的阴民都装够了，再打开通道将其收回。他留在阴土的鬼王众多，但这些鬼王的驻地并不在一处，阴圣炉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会在阴土停留一段时间。”
　　“阴圣炉是饿鬼性命交修的宝物，大王想要夺取阴圣炉，那饿鬼很可能会亲自现身。”
　　拂镜将所有想得起来的信息都交代了，确认再无遗漏的时候，竟有些脱力的感觉，为了能获得自由自身，他也是不遗余力在思考。
　　“你先下去吧，暂时不必去善堂了，过几日可能就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槐序吩咐一句，便要他先回去。
　　拂镜走出房门，方才真的出了一口气，一口气吐出，便感觉后背都是冷汗。方才房间里有四个人，但是只有一个人坐在主位。大判官隐隐也是在一旁陪同，此系何人，拂镜也略微有些猜测，正因为如此，才紧张得不能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