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69)
神人哈哈大笑,道:“兰若王真是妙人。”
金甲神人和槐序相谈甚欢,暮色四合之时当起身请辞。
金甲神人将一块玉符递给槐序,道:“我不白喝你的酒,这便是酒钱。”
金甲神人纵身而去,槐序捏着玉符,越看越眼熟,从怀中掏出黑山山神的阴敕符授,只见金甲神人赠予的玉符化作灵光投入黑山山神的阴敕符授。
神文跳跃,金光浮动。
槐序定睛一看,只见阴敕符授上的蝌蚪神文已经化作“阴敕黑山五品山神之位”。
槐序大喜,这是升官了。
虽然还是黑山,但神位连生两级这,这神灵的权柄可就大了。
虽然槐序和白献之都是仙道,但不代表香火供奉对他们就没有用了。神灵的权柄越大,能圈到的信徒也就越多。这算是意外之喜,还是很大的惊喜。
黑山在金华府从来都是神秘又可怕,山中妖精吃人的传说流传了许久。
槐序想了想,便排遣妖鬼下山寻找通灵之人。
妖鬼若不刻意显露人前,那么只有通灵的人才能看到。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后天修行也可以达到,但有天赋在身,总比没有好。
兰若善堂收养了许多孤儿,大多是女孩儿,槐序传信下去,泉上人便在其中寻找一些天资还算过得去的男孩女孩当巫祝教导。
槐序也不时会托梦前往这些小巫祝的梦里,显化“山神”和“神木”,以黑山山神和神木的名义教导他们,验收成果,准备为黑山山神建立信仰。
槐序在青槐树下垒土造台,做了一个小小的山神庙。
青槐苍劲,槐花如同堆雪,立于黄昏之中。
青石黄土垒作小庙,陶土小人在庙前看守,眉眼细微,姿态祥和。
冬天到来的时候,第二座山神庙在黑山的另一边建造完工,和兰若寺彼此遥望。
槐序把七宝枝插在山神庙的庙后,化作一株古槐,参天而起,形如华盖,垂下灵光丝绦。
山神和神木相得益彰,相互扶持。
黑山深处终年不散的雾气散了半边,露出一条蜿蜒的山道。
新造的山神庙并没有人光顾,没有人知道黑山上住着山神。
因为这山上,住着恶魔。
槐序并不急躁,他从来不会为这个急躁,他只是迎着凉风,和小妖怪们封存好一坛又一坛冬雪。
这是为了来年酿酒。
青槐上常开不谢的花终于谢了。冬天是生机蛰伏孕养的时候,有纯阳珠在,这漫长的潜藏期就被缩短在一个冬季。
也仅仅是槐花凋零。
凋零的槐花是宝贝,如同碎玉,小妖怪们木盒将凋落的槐花收集起来,闻着槐花的香味,就有小妖怪咬着手指头开始流口水。
槐花落了三天,黑山上的大大小小的妖鬼都得了一个小香囊,香囊里装着三片槐花和其他的草药。
佩戴在身上,即使冬天,也不会觉得太过难熬。
寒冷的冬季,很难见到出行的人。也没有猎户在黑山上打猎,没有猎人敢上山。
但是这一日,有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星夜赶路,和当初张梨棠一样,在夜晚上了黑山。
书生穿着冬衣却并不显得臃肿,身材高挑,眉目清秀,脸上带着读书人的果敢和坚毅。
读书人,不是那种虚伪的酸腐秀才,而是和张梨棠一样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能文能武,性情刚毅。
书生背着书箱上了黑山,沿着小道走了许久,见到了山神庙。
山神庙并没有神庙的那种豪奢,只是很有韵味。没有金漆,没有雕梁画栋,只是很空阔,又很寂寥。
空阔寂寥的山神庙里,有一座泥胎的山神像,看着眉目,是个威严的青年,这个人,就仿佛是这片寂寥里唯一的色彩,空寂里的安然与祥和。
神像面前,有一张供桌,供奉着新鲜的山果,清香缭绕,直入高梁。
书生推开门进来,就忍不住赞叹一声,目光一扫,就知道这座山神庙,必定是有人细心照料的。
山神庙里的香烛带来了暖意,关上门,摒却了寒风,便身上一片融融。
书生放下书箱,走到山神像前上了香,道:“借尊神庙宇住宿一宿。”
书生抬头,看到神像下刻着“黑山山神”四字,经不住惊异出声。
“黑山山神?不对,乱了,这里是黑山,黑山上怎么会有山神?”
“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群里太过污浊不堪,待不下去可以退了的,向纯洁的姑娘们致歉(泪眼汪汪明天不更新,我要理理思路。
有错明天改,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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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闯林
天地清阔,晴朗的冬夜带着风,星垂四野,站在高山上,会有一种与天地同心同德的虚幻寂寥。
水墨之山,清野寂寥,烟云紧缩着苍青的山林,淡烟薄霭,将这山藏于世外。
青砖,红木,一座不大不小,不宽不长的山神庙在山间独立。仿佛世外的行者,俯瞰苍茫大地。
山神庙之后,一株神木参天而起,槐木通神,把这座山神庙衬得越发孤远。
书生在山神庙里,对着山神像脸色变换不定。他生得好一副皮相,便是皱着眉头,也不会令人生厌。
“我儿时曾枕石而梦,一梦而知天外,不闻君王,只见大同,神仙匿迹,狐鬼不闻,我在梦中生老病死,醒来时,却惊觉只是黄粱一梦。”
“庄生梦蝶,梦中也曾听闻我这世界。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不成体系,但我宁采臣,却真真切切。自读书以来,晓悟天地浩然,我便知道,我这一梦,觉非偶然。”
“若是按梦中说法,金华北郭,应当有兰若寺,有妖精厉鬼,却不会有山神。我的姻缘,应当应在此处。”
“但是黑山之上,怎么会有山神?怎么会有神木?”
宁采臣皱着眉头,不言不语。
“若是梦是假的,我体悟的经义确实真的,浩然正气也是真的。若梦是真的,为何黑山却与梦中不同?”
“莫非是蝴蝶效应?可是我从未来过金华,又怎么会波及到此处?”
宁采臣心中收到极大的冲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若是世无道法,他这最多是精神不定。
但道法显圣,浩然正气也是实实在在,他心中产生了质疑,这便叫他自己精修的浩然正气也隐隐动摇起来。
宁采臣心知不能再乱想,他紧蹙眉头,从书箱中抽出一柄宝剑悬在腰间,一头撞出山神庙,在黑山中游荡起来。
书生喜佩剑,大多数只是花架子,但宁采臣的剑确实杀人的剑,功成文武,不仅要能齐家治国,还要能征战沙场。文治武功,无一不精。
宁采臣仗剑而行,已经杀得不少劫匪。此刻星夜而行,哪怕山中有鬼魅,亦是全然不惧。
出得山神庙,除却山神庙附近宽阔,似乎有人特意修整,便再没有路径。
宁采臣见得山神庙后的神木,不由得惊异,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在他眼里,神鬼仙佛其实并不能藏行。所以槐树的灵异在眼中显露无遗,灵光垂落,犹如风吹雪,这等神物,若是往常,他便要赋诗而赞。
但此刻,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便钻进林中。
宁采臣为求证而来,胸中意气冲天,浩然正气阳刚霸道,冲霄而起。
山中烟霭只能锁得住凡夫俗子,如何锁得住宁采臣?
兰若寺的台阶上,槐序负手观星。
宁采臣走进黑山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人来,更何况他还去了山神庙。但是当浩然正气冲霄而起的时候,槐序还是有些惊讶。
“浩然正气,了不得。我在梨棠身上见过一缕浩然气,不想在这里,见到了儒家天命。”
槐序对命运研究不深,传说释迦牟尼佛法眼可以勘破过去未来,看尽命运。他看不见命运,却能略做推算。
宁采臣秉承儒家天命而来,近乎注定要搅风搅雨,重订纲常。
槐序不知道宁采臣是谁,也不愿意见这位儒道传人。槐序自己身上已经缠了足够的因果,要解开这些因果,需要抽丝剥茧的精细功夫。再和这位儒道传人搭上,谁知道会不会卷入什么不测风云。
浩然正气冲破烟霭,宁采臣在山中行走,右手紧握宝剑,神色清明,以应付可能到来的威胁。
烟霭重重,不能遮掩宁采臣的目光。
槐序遥看宁采臣,这书生仅仅凭借直觉,就直愣愣朝兰若寺探寻了过来。
槐序微微皱眉,这已经是近乎神通,换作槐序,只怕比他做得还好,这是神通,天生就会。但是此刻,却是个麻烦。
槐序叹息一声,看了不远的少年一眼,道:“去请他离开。”
少年微微躬身,起身退开。
宁采臣在林中忽地顿住,他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这是呼吸时从肺里扯出来的声音,仅仅听声音,也能知道来者必然体型巨大。
这呼吸声越来越大,宁采臣聚精会神,握剑的手已经攥紧。呼吸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宁采臣背后响起!
剑光闪烁!宁采臣猛地拔剑斜身后斩,雪亮的剑光在林中闪过。
一剑斩空!
宁采臣眼瞳一缩,整个人却忽然僵住。
这个“庞然大物”四肢着地站在宁采臣面前,琥珀色的瞳孔在夜里发着绿色的光芒,柔顺的毛发和矫健的身形,使它看起来又淡漠又美丽。
宁采臣明白自己一剑斩空,只是因为斩得太高了。
琥珀的呼吸声忽然变得微不可查,狸花猫张嘴道:“书生,这里不是人类应该来的,请你离开。”
宁采臣明白,这只猫之所以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只是要宣告自己的存在,堂堂正正,而不是偷袭。
宁采臣不是第一次见到妖怪,也并不惧怕妖怪,宁采臣道:“你是谁?”
琥珀道:“我叫琥珀。这里是黑山禁地,并不是人类应该来的地方,哪怕是身怀浩然正气的人。”
宁采臣道:“黑山禁地,为何会是禁地?为何人便不可以来?”
琥珀歪着头,道:“你为何强词夺理?黑山是山神的领地,是黑山上众多生灵的家,也是我的家,你是人类,不是妖鬼,并不该来。强行闯进别人的家,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你读书明理,不会连这点规矩也不明白吧?”
宁采臣语塞。他当然明白自己是强词夺理,但他是为了求证而来,若是不弄清楚,他怎么能安心?
琥珀忽然站起来,化作一个少年,头上生着猫耳,尾巴也挂在身后。
“我不喜欢抬头看人。”
琥珀说着,道:“你强闯黑山,是自恃武艺,还是自恃为人,便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你这样的人,为何能修出浩然正气?”
宁采臣心中一震,看着琥珀,不曾言语。
琥珀道:“我虽是妖神,也听说能修成浩然正气的人,都是正人君子,知行合一,一日三省。你为何不同?”
宁采臣暗道一声:“知行合一,一日三省,是了,我又何必管黑山是否如梦中相同,莫非与我梦中不同,我便不是我了?真是顺风顺水惯了,便失了本心。真是惭愧,我一个大活人,却还要一只猫来点醒。”
宁采臣面露惭愧,收起宝剑,道:“是在下莽撞,在下宁采臣,星夜赶路,本想借宿山神庙,只是觉得山中似有古怪,便忍不住想看看通透。”
琥珀大袖低垂,单薄的身子在衣服里显得清瘦,他走路时尚有些生疏不自在,但这份生疏和不自在,让他更有一种未履尘世之感。
“我送你出去。”
琥珀在头前引路,有一个婴灵打着灯笼从空中飞来,坐在了琥珀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