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35)

　　姥姥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着实惊到了许多黑山上的“旧人”，当年姥姥统治之下，黑山无时无刻不在阴云的笼罩下，他们不知道这是槐序上化身，只以为槐序再次变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好在姥姥也早已经不是姥姥，行事与槐序差别不大，只是性子跳脱许多，喜欢拿人取乐。
　　阳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只身处在阴土的槐序却在问出自己所处的位置时从心里泛起一丝忧虑。情况远没有什么姥姥说的那么乐观。
　　“这里是荒野，往西去不远，就是鬼王檀治的地盘。”
　　槐序的眉头皱了起来，道：“檀治鬼王是什么来头，我为何不曾听说过？”
　　鬼王道：“你是人间的地仙，对阴土的鬼王能有什么了解。”鬼王说话的神态隐隐带着怜悯和不屑，仿佛落到阴土，槐序就已经必死无疑。
　　槐序轻轻拽了拽手中的锁魂链，鬼王立刻很没骨气的满地打滚，鬼差所用的发法器本就克制一切阴魂，更何况鬼王还被钉住了周身要害，轻轻一拽，他体内就要翻江倒海。
　　鬼王不敢再耍嘴皮子，老老实实给槐序说起阴土的事情来。
　　“很久之前，地府就出问题了，地府建立之初，就有很多穷凶极恶的恶鬼凶魔被抓起来关在九幽狱当中，这些恶鬼凶魔怨气深重，每一个都身具滔天罪孽。但是数百年前，有人偷渡九幽狱，将其中一部分的恶鬼凶魔放了出来，这些恶鬼凶魔在阴土中横行肆虐，地府都疲于应对。其中一部分恶鬼凶魔集结了众多鬼兵鬼卒，占山为王，企图推翻地府的统治。”
　　鬼王用一副“我是好人”的口吻说道：“这里是荒野，阴土广大，地府所能占据的地方有限，那些逃出来的恶鬼凶魔绝大多数都藏身在荒野当中。”
　　槐序若有所思，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西去就是檀治鬼王的地盘，你曾经也是九幽狱中逃出来的鬼王之一？”
　　鬼王脸上一僵，讪讪道：“我确实也是，但是和那些真正的恶鬼凶魔相比，我就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
　　槐序冷笑道：“不值一提也能被关进九幽狱？据我所知，九幽狱深处阴土黑河之下，被无穷黑水包裹，若真是微不足道，你早就被黑河之水消融得渣也不剩了。”
　　鬼王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了槐序一眼，道：“你居然知道九幽狱的厉害。”回想起九幽狱来，他的眼睛里浮现一抹恐惧的神色。黑河就是冥河，天有九重，地有九幽，九幽之所，乃是阴土极深之处。
　　黑河之水便是天下最寒冷的水，阴沉黑暗，没有一丝温暖和光明，九幽狱深处在黑河之下，就是个永远黑暗和寒冷的地方，那里无论是声音还是意识都无法传递出去，只有永恒的孤寂和沉眠。任何魂魄沉入黑河，最终都会被黑河的力量侵蚀消融得一干二净，力量强大，无非是消磨的时间长一点。
　　某一位厉害无比的妖圣出师之前，就被师父警告不得泄露师门，否则便将其“神魂贬在九幽之下”，即便是对那样无法无天的存在来说，这都是无比沉重的惩罚。很早之前的魔道常威胁人，要用魔火炼魂，折磨人如何如何，这九幽狱的厉害，并不逊色魔火炼魂。后来这些喜欢魔火炼魂的老魔头有很多都被关押在九幽狱——在他们死亡之后。
　　槐序对九幽狱的了解来自地府的鬼差，黑白无常、日夜游神、勾魂使者都和他有交情，很多都是兰若居里的常客。很早之前他就协助过黑白无常抓捕过一位九幽狱的逃犯，据说还是某位沉睡的鬼帝的大臣，槐序腰上的玉钩还是用从那人身上得来的玄阴玉打磨出来的。
　　槐序对九幽狱并非一无所知，那么再装傻也没有什么用，鬼王道：“我确实是趁乱逃出来的。”
　　槐序道：“以你的能力，没有必要投靠地尊，为他驱使吧？”
　　鬼王沉默半晌，将头垂下，把头上乱如枯草的蓝色毛发向上拨起，露出脖子上一个乌黑的法印，他瓮声道：“你问的我不能回答。”
　　槐序明白了他的意思，身手覆盖在那法印上，这法印看起来是印在后颈上，实际上是种在鬼王的法力上，一旦触动，顷刻之间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槐序的法力如同细丝一般，依附着这法印蔓延开来，而他的眼中也瞬间出现明镜，将鬼王身上的因缘线拨弄开来。鬼王感受着槐序手掌的温热，一动也不敢动弹，他深知这法印的厉害，一旦触动，他便必死无疑。纵然是他想借槐序的手逃脱地尊的控制，这一刻也不由得心中后悔，只怕自己行事过于冲动了。
　　但是转念一想，一旦地尊发现他还活着，又无法将他召回，只怕他立时就死了。左右是一死，眼前这位显然比地尊可靠一点。可笑的是他这无情无义的恶鬼凶魔，却寄希望于他人有情有义值得信赖。
　　槐序没有让他失望，甚至他都没有太多的感觉，就发现身上的法印已经消失不见了。回身去看时，正好瞧见槐序眼中的明镜消失，但是仅仅一抹余光，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心悸起来。
　　“那是什么神通，竟然能让我感受到这样大的威胁？”鬼王心中疑惑，但是那光芒已经消失，便无法再深究。他又看到槐序覆在他后颈上的右手竟然完完整整的出现了漆黑的法印，仿佛是从他身上揭下来，又自己贴上去了。
　　鬼王摸了摸后颈，诚心诚意的感叹道：“大宗师真是功通造化，地尊的拘魂印都能解下，实在了不起。”
　　槐序把拘魂印移到自己手中，准备得空便隔空暗算地尊，听他这话，摇头笑道：“术业有专攻罢了，换作其他人，便是道行法力超过我，也没可能解下这法印，而且我可不仅仅是帮你解下了地尊的法印，我还顺手给你种了兰若法印。”
　　鬼王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运转法力，立刻便感觉到后颈上传来一股清凉，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却没来由得觉得通体舒泰。但转眼间，却发现自己一个冷战竟然把身上的苦心积累的鬼力抖散了许多，化作灰蒙蒙的雾气在身边漂浮。
　　鬼王惊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槐序伸手把锁魂链取了下来，锁链从鬼王体内钻出来，摩擦的力道让他不由得闷哼出声，只听槐序慢悠悠道：“你这样的恶鬼，我若是没有反制你的手段，把你从地尊手下救出来岂不是造了大孽？”
　　鬼王运起法力，练练冲刷身上的兰若法印，但法力运行一周天，便会不由自主的一个哆嗦，从身上喷出更多的灰色雾气，几个周天下来，便感觉到萎靡不振、力不从心了。
　　“不用白费功夫了，我这道法印换作清净印，乃是我从八功池孕育的莲子上参悟来的，没什么别的作用，只能洗炼法力，排除异种杂志，你这一身吞噬来的鬼力，最后差不多百能存一吧。而且只要你破不开我的清净印，就没可能修炼邪魔外道的法术，你还是乖乖跟我修行金仙道吧。”
　　鬼王气得急火攻心，眼中都喷出火来，怒道：“做梦！老子活着的时候就不知道杀了多少秃驴，你让我转修佛法？休想！”
　　鬼王连续运转各种魔道秘法，企图把这道法印毁去，然而他连地尊道法印尚且消不去，更何况槐序道法印了。
　　其实当槐序睁开法眼去看他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位是什么来头和秉性，他身上有着“佛孽”。很早之前，佛魔之间有过剧烈的争斗，那个时候魔道为了清洗佛道，创造了许多恶毒的法术。佛油就是那个时候的产物。
　　而眼前这位，必然就是那个时代的魔头，他亲手炼制的佛油只怕也数不清了，所以才能沾染一身的佛孽，只有用黑河之水才能洗净。
　　槐序由着他折腾，现在问话只怕也问不出来什么，便开始在荒野中寻找方向。如果真是其他人流落阴土，只怕很快就要迷失在这里，但是他不会。只要阴山不倒，他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
　　槐序感应到冥冥中的那个点，感受到那一抹金色的光芒，便朝朝着那个方向前进，仿佛朝圣一般，一步一步，叩问自己的心灵。
　　此时的槐序是极弱的，自他修成地仙以来，便再没有这么虚弱过。这是亡者的世界，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即便槐树乃是通幽之木，他能借到的力量也极其有限，若是不尽快离开这里，很有可能便血气耗尽，真的死在这阴土。
　　越是虚弱，心灵上的脆弱的点便会蜂拥而至，不能坚定信念，认清自己，迷失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槐序朝着阴山走了过去，也开始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去。不必理会身后的鬼王，因为他一定会跟过来，若是不跟过来，他就不是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更新，不更新永远也写不完了。
　　
第143章 、战争
第一百四十三章、
　　
　　孤独是人的宿命， 但是伟大也在孤独当中孕育。被整个世界排斥的槐序无疑是孤独的， 一个人行走在阴界荒凉的土地上，纷至杳来的不仅仅是潮水一般的沉重和压迫感，还有数不清的思绪。
　　自他以槐序的名号行走在世间， 便被无情的命运的浪潮推动着向前，时局、因缘、变数，一切来的太快太快， 有时候甚至让他觉得窒息。就在这寂寞的荒野， 槐序开始久违的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修真，便是炼假成真，追求真实。也许普通人一生一世也没办法弄清楚“我是谁”， 但是修真， 便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人从何处来，又从何处去。把那些虚假的、浮华的摒弃，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坚定自己的信念，这对修真之人来说，是最重要不过的东西。
　　力量来自于信念， 信念动摇了，修行人苦修出来的神通道术就成了无根之木、水上之萍。
　　槐序动身前往阴山不过一日，被留在原地的鬼王在发现了自己无力对抗槐序的法印之后， 本能的朝槐序追逐了过去。踩着槐序踩过的路，鬼王迅速消瘦下来，支撑着他庞大的身躯的驳杂鬼气每运转一圈， 便会被清净印洗练一遍，然后其中混杂的气息便会放屁一般从鬼王周身喷涌出来，于是越是行走，鬼王便越来越小。
　　“该死的，他怎么能走这么快！”鬼王追逐着槐序的脚步，起初还能感应到他的身形，随后便什么也看不见，若不是槐序的脚印指引着他，只怕他早就弄丢了方向。
　　鬼王心中谩骂，运起邪术一路狂奔，一面奔跑着，一面从体内喷出无穷的黑气。越是奔跑、身形越是渺小，距离也仿佛越拉越远。鬼王很快就筋疲力竭，纵然吞噬了无数鬼物，也无法抵御清净印的消耗。
　　他本能地认知到，要是追不上槐序，他一定会被抛弃在阴界里。没有了力量却一身罪恶，他的下场不言而喻。筋疲力尽之后，他只能看着槐序的脚印努力向前走，渐渐地满心的杂念也消失无踪，只剩下“追上他”这一个念头。
　　阴界有多辽阔槐序不知道，但是阴山有多远，槐序却明白。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自在汝心头。
　　京都。
　　方栋跪在天尊的房前，红莲儿推开门禀报天尊，道：“天尊，青莲圣子在门外请罪。”
　　天尊抬了抬眼眸，细长的眉眼里有几分问询。
　　红莲儿道：“青莲圣子奉地尊之命以芙蓉城一众妖灵为引炼制疫神，但是被黑山君横插一手，将整座城池都搬走了。”说到此处，红莲儿悄悄看了天尊一眼，道：“地尊去追黑山君，可是一去未归，连留在战船上的几个阴鬼都突然魂飞魄散。”
　　天尊眯着一把将手中的茶水扔到桌子上，道：“这莽夫，在自己的地盘还能被人算计。叫青莲继续练至疫神，四十九天之后，地尊自然会再回来。”
　　红莲儿诧异地看了天尊一眼，却也没有多问，便出来向方栋回话，道：“天尊让你继续练至疫神，地尊四十九日之后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