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70)
而此刻,槐序正在梦中。
摆脱了幻想海的干扰,槐序再次借助飞翎簪进入梦境。可惜这一次看到的东西,就分外模糊了。
五百年前的古物,涉及到的人如今也不在世。若非霸王神勇无敌,青玄祖师又是地仙绝顶,只怕飞翎簪上都留下的痕迹会稀薄得可怕。
槐序透过这一枚簪子回溯时光,最先看到的,是一只箭矢。
霸王弯弓射箭,将一只凤翎雀射落在地。这只雀鸟身上有一支凤翎,极为美丽,但这鸟速度奇快,飞掠之时,只能看到一缕虹光,便是地仙都难追得上。霸王射落凤翎雀,顿时引起一片叫好。
槐序循着声音看过去,只看见两个明艳的女子,一左一右站在霸王的身边。其中一个仿佛谪落凡尘的神女,另外一个穿着一身道袍,素雅而温婉。
“虞姬和青玄祖师。”槐序心道。
随后眼前便开始模糊,朦胧间,似乎有人在说话。
“凤翎只有一支,你想好送给谁了吗?”
槐序努力辨认,眼前的画面仍然影影绰绰,但依稀可以看到霸王身边站着一个中年道者。发问的正是这中年道者。
霸王显然在思考,道:“虞姬是我的爱妻,青玄也待我不薄,这支凤翎我谁也不能送。”
“霸王多情,不送也好。”
眼前画面又是一转,天色漆黑,阴沉沉的天空雷云密布。
霸王坐于军账之中,道者站在他的身边。霸王眼中闪烁着乌光:“我害怕了,亚父。虞姬变了,她分明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一切,她明明还是她,但她的眼神却让我觉得恐惧。我后悔了,我不该信她的话,我不需要她拿命来换我的江山。”
“亚父”道:“你说过,你做了场梦。”
霸王道:“是。我梦到我输给了刘邦,我梦到我死在了乌江,虞姬……她死在我身边。”
“虞姬在梦里问我,她问我是否想扭转这一切。她提醒我,让我不要忘了以江山为聘礼娶她过门。”
闪电照亮了霸王眼里的恐惧,以及亚父眼中的凝重。
眼前一黑,再度亮起来的时候,槐序看到了亚父将飞翎簪递给了玄青祖师。
“霸王说,你与他缘分已尽,这支飞翎簪,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玄青祖师没有说话,许久,她才道:“我想见他一面。”
亚父道:“昨夜,虞姬诞下一子,取名为隆。”
玄青祖师一怔,眼角垂下两滴泪水,她的情丝,便随着这两滴泪水,被慧剑斩去。她转头便走,却被亚父喊住。
亚父把飞翎簪塞到玄青祖师怀中,意有所指道:“拿着吧,也许用得上。”
飞翎簪便是凤翎雀的凤翎制成,金色的凤翎弯曲着,翎羽尾端坠着一个红色的玛瑙。
整个画面再槐序的眼前黯淡下来,他知道这场梦境即将结束,离开这个梦境的时候,槐序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飞翎簪尾端的红玛瑙在黯淡的背景中摇晃着,闪烁着艳丽的红光,仿佛——
血滴?
槐序醒了过来。他皱着眉头,眼前似乎还有艳丽的红光闪烁着。他看向了飞翎簪,金色的凤羽凝固在空气中,仿佛真的金子一般,飞翎簪的末端,红玛瑙轻轻地摆动,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槐序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
他召唤了白献之。
白献之正在监工。准确地说,是饶有兴味的看着水母宫、拦江派和天海阁的几位地仙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气谁。
这时候,他听到了耳边响起的声音。
“师弟,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道:“几位,这样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妨到大衍堂走过一局。”
这无疑是个解决的方法,既然谁也不服谁,那便推演出来看看再说。
白献之拱手道:“师兄召唤,我先告辞了。”
槐序没有等多久,白献之便回了山。
“师兄,你可难得叫我。”白献之一路赶回来,身上还带着江上的水气。
槐序伸出手,手中躺着一粒血红的玛瑙。
“你来掌掌眼。”
白献之接过红玛瑙,在手中把玩着。他身上的玄阴气涌动着,片刻之后,他问道:“这里面……是一滴血?”
槐序幽幽地看着他,道:“是虞姬的血。”
白献之脸上的笑容不断扩大:“好东西!”
槐序修行的佛法乃是地藏一脉,遵循轮回义理,并不擅长借血施法的密咒。但白献之无疑是这方面的能手。
玄阴秘录是一门直至天仙的道法,但这门道法也带着古老的、蛮荒的气息。白献之与槐序共推道法,最后得来光明经与洞玄经。洞玄经中,尽是凶恶的道术。
仅仅凭借生辰八字,甚至仅仅凭借一个方位和名字,精通咒术的仙人便能咒杀人于千里之外。有一滴精心保护的血,又能做到什么呢?
白献之慎重地放好这粒玛瑙,道:“这是从哪来的?”
槐序道:“飞翎簪上的。”
他把梦中所见告诉白献之。白献之道:“楚王的史官记载,霸王能问鼎天下,离不开身边的谋士。而能得他以亚父相称的,只有范增一人。”
“范增将虞姬的血放在飞翎簪上送给了玄青祖师,怀抱的心思不言而喻。倘若当时他借着玄青祖师的手把虞姬咒杀了,恐怕便没有今日的祸患了。”
槐序笑了一声,道:“这件事他自己也能做,为何他便没有做?不过他也小瞧了玄青祖师,玄青祖师虽心系霸王,但收到飞翎簪的时候,只怕就已经慧剑斩情丝。玄青祖师只怕都不曾用过飞翎簪,因此不曾发现其中玄机。”
“但这支簪子能留下来,只怕是玄青祖师想到了范增的话,因此故意留下来的。否则玄青祖师那么多随身之物,为何偏偏留下不用的飞翎簪。”
☆、第一百八十七章、归墟潜流
白献之邀请了几位地仙来黑山做客。这些地仙最大的共同之处, 便在于精通咒杀的道法。咒杀之法不同于修行之法,这法不但不能给长生久视带来帮助,还有伤天和,有损阴德。这等道术只能称,不能称法,更谈不上得道。
修行这等法术的仙人并不多,反而长生无望的术士、方士更愿意钻研这类法术, 以换取人间富贵。但倘若有仙人宁愿耽误道法修行,也要分心到咒术上,那便说明他修行的咒术极为强大。
白献之邀请的这几位地仙, 毫无疑问便是修行了顶尖的咒术。
玄阴秘录中本身便有强大的咒术,但仅仅这等咒术仍然不太可能对虞姬造成什么伤害。虞姬的元神乃是无生老母的化身,白献之不相信她能载在咒术上。
他需要帮助。他不仅请来了这几位地仙,还向太子妃莫桑芷讨来了张石珠的传承。张石珠乃是近百年来钦天监方术的集大成者, 若非被天尊打伤,现在应该还活得好好的。
白献之同几位地仙在黑山论道十数日, 几位地仙离开的时候,不约而同的给自己下了闭口真言,保证自己不会泄密。
白献之送走了他们,便进了黑山鬼城, 黑山鬼城的深处已经被白献之封锁,禁止任何鬼怪进入。白献之走到这里的时候,便听到了心跳一般的声音。
他早就借着鬼城的阴气和大劫之时涌起的煞气在炼制秘宝,如今这件秘宝即将出世, 外泄的力量已经不是普通的鬼怪所能承受。
白献之念动咒语,一遍一遍加持着这件秘宝。
“再忍耐忍耐,还不到你出世的时候。”
从黑山鬼城出来的时候,槐序已经在等他。
狼车停在门外,狼鬼踏在虚空中,油光水滑的皮毛在微风中好似摆动的火焰。槐序掀开帘子,伸出手,道:“该出发了。”
白献之登上车,狼鬼便长嚎一声,四足奔腾,御风而行。槐序和白献之在车厢里静坐,上次驾驭狼车去东海还是跟着兴云水君。彼时槐序附身在流苏身上,在兴云水君身边打探消息,而白献之就驾驭着狼车在海上巡游,守护着他的肉身。
这才多久,便已经生出恍如隔世的感慨。白献之靠近了槐序,抓着他的手,把他搂到怀里。槐序听到白献之满足的输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
他抬起眉眼,看着白献之,道:“我们很久没有这么相处了。”
白献之把玩着他的头发,道:“事不由人,我们身在局中,被推来攘去,哪有片刻能得空闲。”
槐序把腿收到榻上,半躺在他膝上,道:“以前总说闲下来就去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但一次都没有兑现。现在我不敢说这话了。”
白献之轻笑一声,道:“说出来的,大都不能如愿。”
狼车行入东海,狼鬼足下的鬼火照亮了海水,海中倒映着狼车飞驰的模样。月初,天上没有月亮,但是晴朗的夜空却有无数的星星。
槐序和白献之掀开帘子,坐在车架上,漫天星光披落,仿佛羽衣。
狼鬼本应该直入水府,进入水晶宫,却在海面上流连不去,海风吹起动着狼鬼的皮毛,也吹动着狼车上两个人的心。
狼车上的帘子忽然落下来,槐序和白献之已经躲到车内。宁静的大海,宁静的夜晚。
到达水晶宫已经是晌午了。看过了漫天的星星,也看过了晨起的朝阳,槐序和白献之终于决定不再耽搁,进了水中。
狼鬼生活在陆地上,不曾下过水,好在惊蛰趴在车辕上,吐出一个气泡,把整个狼车都裹了进来。
狼鬼在水下奔腾,海底与陆地是决然不同的风景,大大小小的鱼从狼鬼身边游过,狼鬼的眼珠子乱转,若非身上还有着拉车的重任,决计要扑上去好好戏玩。
狼鬼拉车停在龙城前,并非不想继续向前,而是兴云龙王已经亲自在龙城前迎接。
兴云龙王道:“兰若王与黑山君莅临,怎么不知会一声?”
白献之先下了狼车,伸手又把槐序接了下来。槐序笑道:“便是不想你大张旗鼓,你如今已是东海龙王,我二人不过人间小仙,怎么劳你亲自相迎。”
兴云龙王道:“仙道大宗师便值得我亲自相迎了,兰若王更是与我有恩,岂能怠慢。”
兴云龙王令人将狼鬼牵下去,狼鬼却摆脱了缰绳,一溜烟地钻进海水里。槐序道:“不必管他们,他们不曾下过海,便让他们去海底玩一圈吧。”
兴云龙王道:“此前便听叔父说你们要来,我还准备差人去问,不料你们今日便到了。”
槐序道:“不得不来,我是来接人的。”
兴云龙君感到奇怪,道:“接人?何人?”
白献之道:“前代大宗师。”
兴云龙王不知道大宗师被苍灵龙君困在海眼当中,槐序也不曾告诉他,以免平添变数。这时候便原原本本和盘托出,再向兴云龙王赔罪,道:“先前隐瞒,并非不信龙王,实在是担心恒添变数。”
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兴云龙君叹道:“我明白,这是他作的孽。”
将二人引入龙宫,兴云龙王道:“今夜子时,便是海眼反哺的时候,彼时上下海水交汇,阴阳相冲,乃是海眼最为危险的时候。兰若王要救人,还需小心为上。”
槐序虽有信心能把大宗师捞出来,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兴云龙王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道:“禹王金钩?”
槐序点了点头,道:“正是,也只有禹王金钩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兴云龙王沉吟,禹王金钩对龙属克制极大,若是旁人来借,定然是绝不可能。但开口的是槐序,他便勉强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