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弱老婆(9)
二人一走,穆裴轩也没了再留的心思,可要是就这么回去,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穆裴轩啧了声,将脊背靠在椅背上,抻长了长腿,心不在焉地盯着案桌上的兵书。
日头一点一点西移,分墨走进来,问穆裴轩:“郡王,今日十五,您要回去陪老夫人用晚膳吗?”
穆裴轩自幼长在老侯爷身边,和张老夫人不亲近,老侯爷去了之后,他就常待在卫所里,偶尔逢着初一十五才会回去和他母亲吃个饭。
不过也不是常回去。
穆裴轩没开口。
分墨揣摩着穆裴轩的脸色,小声叫道:“郡王?”
穆裴轩合上兵书,说:“走吧,许久不曾和母亲一起用过膳了。”
15
穆裴轩回到安南侯府时,天已经黑了,绿竹院灯火通明。穆裴轩屏退了要去通报的下人,抬腿迈入荣安院,厅内穆裴之和他的夫人李氏,以及两个孩子正陪着张老夫人用膳,
两个孩子大的六岁,小的四岁,一个挨着张氏,一个黏着李氏,童言稚语地叫着母亲祖母,将张氏逗得满面笑容,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穆裴轩脚步一顿。
门边守着的下人叫了句:“小郡王。”
厅内的气氛滞了滞,几人齐齐看了过来,穆裴轩若无其事地踏了进去,开口道:“母亲,大哥,大嫂。”
张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说:“回来了。”
穆裴之笑道:“正说着你呢,还以为你今儿又不得空,来,快坐。”
伺候在一旁的侍女知机地上前新添了碗筷,穆裴轩落了座,两个孩子见了穆裴轩,小声地叫:“小叔叔”。
穆裴轩应了声,抬手摸了摸大些的孩子,说:“今天小叔叔回来的急,改日给你们带好玩儿的。”
大的是安南侯府的嫡长子,像极了穆裴之,闻言眼睛弯弯的,说:“谢谢小叔叔。”
李氏笑道:“好了,别缠着你小叔叔。”
穆裴之也道:“吃饭吧。”
穆裴轩应了声。席间没有谁再说话,好像他方才所见的祖孙和乐,谈笑宴宴的场面不过是他的幻觉。
穆裴轩扯了扯嘴角,随意吃了些,就搁下了碗筷,道:“母亲,我吃完了,就先回去了。”
张氏抬起眼睛看着穆裴轩,许多母亲都会偏爱小儿子,穆裴轩出生前她也曾满怀期待,可大抵是二人天生缺了那么一点母子缘分,当初生穆裴轩时难产,九死一生才生下穆裴轩,还因着他,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
兴许是生死一线太过惊惧,张氏对这个小儿子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老侯爷倒是偏宠穆裴轩,将他带在身边亲自照顾教导,如此一来,母子二人越发疏远,直到如今。
张氏说:“你现在也是成了家的人,该稳重些。”
穆裴轩随口应了声。
张氏道:“你再是不喜这桩亲事,现如今也已成了事实,别再跟以前那般不着家,平白让人看笑话。”
穆裴轩眉毛一拧,嗤笑道:“说什么让人看笑话,这桩亲事,本身不就是个笑话吗?”
张氏神情僵住,恼道:“……裴轩!”
穆裴之轻声说:“二弟,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大哥念你这份情——”
穆裴轩看着几人,脸色冷了下来,道:“不必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母亲享天伦之乐了。”
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张老夫人气急,抚着胸口促声说:“他这是来吃饭的?他就是来给我气受的!”穆裴之看了穆裴轩的背影一眼,抿了抿嘴唇,低声哄了张老夫人几句,六岁的孩子凑过去说:“祖母别生气,玉儿给祖母倒茶。”
张老夫人脸色稍缓,慈爱道:“祖母不生气。”
穆裴轩出了荣安院,心中仍攒了股子郁气,无处倾泄。
他走入闻安院,一抬头看见主卧里亮起的烛火,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了亲,屋子里的是段临舟。
门开着,穆裴轩走近了几步,就见段临舟站在烛火边挑灯芯。烛火昏黄,映衬得段临舟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的血色,几根手指修长细瘦,捻着银钎子,漫不经心地拨着灯芯。
那一刹那间,屋子里都似乎亮了亮。
段临舟回过身,就看见了门边的穆裴轩,二人目光对上,他笑了一下,道:“回来了。”
段临舟说得太自然,穆裴轩怔了怔,心中攒聚的郁气莫名地消散了几分,“嗯”了声,抬腿走了进来。
段临舟道:“小郡王可用过晚膳了?”
穆裴轩说:“在母亲那儿吃过了,”他补充道,“今日十五,逢着初一十五,若是得空都会去陪母亲用饭。”
段临舟点头道:“我记着了。”
穆裴轩反应过来,淡淡道:“去不去都是一回事,用不着折腾。”
段临舟看着穆裴轩的神色,轻轻笑了声,应道:“好。”
当天晚上,二人同榻而眠。
穆裴轩脑子里却没有半点睡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屋子里的药味儿好像淡了几分,他扫了眼香炉,说:“今天点的什么香?”
段临舟也没有睡,闻言笑道:“下人调的新香,正好可将药味儿中和一二,闻着不那么重。”
穆裴轩枕着手臂,说:“段临舟,我听说你家中还有一个嫡兄?”
段临舟说:“嗯,不过三年前打马上摔下来,摔伤了腰,只能终日卧床。”
穆裴轩咀嚼着“三年”两个字,说:“那倒是巧,你三年前中毒病重,他三年前伤了腰成了废人。”
段临舟微微一笑,冬日里长夜寂静,显得那把嗓音分外柔和,“谁知道呢,或许这就是命吧。”
穆裴轩嗤笑道:“段老板信命?”
段临舟说:“从前不信,后来信了。”
穆裴轩偏过头,看了段临舟一眼,段临舟正望着床帐,慢慢道:“其实我父亲起初并不看重我,他属意的是我大哥,他是天乾,我父亲便觉得,天乾自是要胜我这样的常人一筹的。我不服气,便和我父亲打了一个赌。”他说着,笑了一下,“我和我大哥各拿一百两,半年为期,谁赚得的银钱多,谁就能赢。”
“我大哥输给了我,”段临舟说,“我本以为我父亲会高看我一眼,谁知道在他心里,我大哥仍旧胜我一筹,只因他是天乾。”
“那时我便不信命了。”
穆裴轩问道:“为何又信了?”
段临舟转头看着穆裴轩,二人目光相对,他笑了一下,缓声道:“事不由己,不得不信,就像阎王要我不长命,我便活不了几年。”
穆裴轩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却是头一回心中生出几分不愉,他道:“你还未访遍天下杏林圣手,如何知道,就没得治了?”
段临舟眼里浮现几分笑意,凑近了,盯着穆裴轩,穆裴轩被他看得僵了僵,面无表情地看着段临舟。
段临舟说:“相较于那未定的事,我更想知道——”他声音里带笑,慢悠悠道,“小郡王,你的信香是什么味道。”
16
“信香”二字一出口,穆裴轩睁大眼睛,险些一下子坐起身,二人挨得太近,在黑暗里,他似乎闻到了段临舟身上隐约的清苦药味儿。
中庸大都没有信香。
这是段临舟终年服药留下的。
穆裴轩稳了稳心神,道:“我的信香是什么味道,段老板闻一闻不就知道了?”
段临舟微顿,穆裴轩只觉身上一重,段老板竟倾身压了过来,二人鼻尖相错,段临舟低声说:“小郡王慷慨,段某却之不恭了。”
穆裴轩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将段临舟掀下去,唇上就是一软,段临舟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郡王难道不知,中庸闻不着信香——”
唇齿交错声中,段临舟声音里带着轻快的笑意,“便只能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