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弱老婆(85)
穆裴轩不知说些什么,失去至亲的痛苦,他已经经了两回,言语说来委实太过无力。
徐英在一旁说,他们回来那日,黎清想在城门相迎,他父亲没有允许,还将黎清关了起来,是黎清拿凳子砸破了窗,爬出来的。他们到黎家时,正见黎清一手拖着剑,踉踉跄跄地奔向府门,身边跟着的是黎家的夫人和下人。
黎治中当时脸色就变得难看了。
黎清见了他哥哥的棺,咣当一声剑落了地,抱着棺痛哭出声,下人拖都拖不开,还是黎清的母亲在一旁说了句,你别拦着你哥哥回家。
黎清这才让开了路,失魂落魄地抓着棺,像少时跟着黎越,他牵着哥哥的衣袖,黎越走一步,他走一步。
棺停时,黎清双膝一弯,哭得不能自已。
黎清是个坤泽,虽和黎越不是一母同胞,可他性子温顺柔软,黎越自小就护着这个坤泽弟弟。曾有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对黎清出言不逊,言辞无状,被黎越打落了牙,在床上躺了两个月。黎越性情温和沉静,鲜有这般暴怒冲动。
卫所中有人笑话他,将黎清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以后黎清真觅了夫婿,看他怎么办。
黎越恍了恍神,笑笑,说,黎清是坤泽,性子又绵软,我不看着他,不放心。
他道,黎清若能觅得如意夫婿,我就亲自送他出嫁,要是没有,我就养他一辈子。他是我弟弟,这辈子我都会护着他。
没有人比徐英和穆裴轩更清楚自己的兄弟有多在意这个弟弟。
徐英低声说:“黎清寻了两回短见,好在黎夫人细心,教人看着黎清,及时拦了下来。”
黎夫人是黎越的生母,是黎家的当家主母。
“我把黎越的平安符给了他,”徐英声音里有几分悲恸和不忍,平安符是他在黎越的脖子上摘下来的,已经被血染黑了,他拿给黎清时,黎清扑将过来,紧紧攥着那个平安符。徐英蹲下身,说,黎清,黎越死前都惦记着你,你要是就这么去见他,他该多伤心。
徐英说,他说你要给他种海棠,种了吗?
黎清恍恍惚惚地说,种了,已经活了,有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仿佛是要说给黎越听,徐英眼睛一红,鼻腔发酸,瓮声瓮气道,还没开花呢……你得让他看着吧。
黎清缓缓地抬头望着徐英,像是听清了,又像是没有听明白。
徐英接着道,以后,我和小郡王,我们都是你哥哥,有什么事,我们给你担着。
过了许久,黎清再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哭得浑身发颤,心脏都似在抽搐,口中不住地叫着黎越,叫着哥哥。
徐英转过头,也伸手擦了擦脸颊。
徐英说:“当时出征时,黎越和我说,黎治中想将黎清嫁去梁都,为自己谋个前程。”
穆裴轩脸色一冷,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秦凤远已经打到了临关,梁都已经成了危城,黎越又将下葬,近几个月他也无暇再拿黎清的婚事做文章。”
徐英点了点头,穆裴轩看着他,说:“此事交给我吧。”
徐英愣了下,道:“这怎么能行?”
穆裴轩说:“黎清到底是坤泽,你虽是好意关照,可到底你们一个未婚,一个未嫁,万一传出谣言,于黎清,于你和方垣都没有好处。”
“届时万一他爹让你娶黎清,你娶是不娶?”
徐英怔住,他心中记挂黎越临终前的遗言,想对黎清多加照顾。可却不曾想过,黎清是坤泽,他无端照拂黎清,落在他人眼中,便会蒙上一层暧昧。
徐英看着穆裴轩,问:“那要怎么办?”
穆裴轩面色沉静,淡淡道:“等此事了,我会找黎治中,请族中长辈出面,将黎清认作义弟。”
“他想让黎清嫁入梁都无非是搏个前程,可以黎府庶子的身份,够不上梁都的簪缨世族,便是进去了,也不过是为人妾室,”穆裴轩道,“与其如此,不如让黎清冠上安南侯府的名,他日若有良缘,我自会为黎清做主。”
徐英犹豫道:“那老东西会答应吗?”
穆裴轩扯了扯嘴角,说:“以如今时局之乱,在这瑞州城里,他也得端量端量,能不能开罪我。”
“黎治中是个老狐狸,这笔账他不会算不明白,”穆裴轩说,“拿庶子卖我个人情,我便是看在黎越的面子上也会保他黎家,可他若是不知好歹——”
徐英看着波澜不惊的穆裴轩,他知道穆裴轩是他们几人中年纪最小,却是最有主意的,可在这一刻,却莫名觉得穆裴轩话里透出的冷意让人如森寒刀锋一样,藏着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徐英轻声说:“阿轩……”
穆裴轩看向徐英。
徐英想起什么,低声道:“侯府可还好?”
穆裴轩垂下眼睛,道:“慢慢就好了。”
“瑾玉和瑾棠还小,母亲和大嫂即便是念着他们,也会保重自己,”穆裴轩说,“过些日子就好了。”
徐英应了声,看着穆裴轩清减的面容,叮嘱道:“你自个儿也多顾着身体。”
穆裴轩道:“好。”
六月廿二,穆裴之出殡。
他出殡后的几日下过几场大雨,雨势急,下得也猛,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险些将院中的树都连根拔起。
这雨一下,身体一向顶好的穆裴轩突然就生起了重病。
第58章
95
穆裴轩这一病病得突然,夜里突降大雨,段临舟本就睡得浅,被雷声惊醒,无意间碰着身旁的穆裴轩,碰着他滚烫的手臂,登时就清醒了。
闻安院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段临舟披衣而起,直接就让流光和分墨去请了大夫。
穆裴轩发起了高热。
兴许是受时疫影响,段临舟伸手挨着他发烫的脸颊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时疫,可旋即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离开了丰州,瑞州城的时疫也早已根除,心下稍安。他担忧地看着穆裴轩,少年双眼紧闭,脸颊烧得通红,嘴唇抿着,段临舟叫了他几声也没能将他唤醒。
大夫是常住在府中的,冒雨而来,衣裳湿了大半也顾不上,先对段临舟见了礼,段临舟不耐烦,说:“先看郡王。”
大夫忙应了声,拿下人递上的帕子擦干净手,走近了床边。
穆裴轩昏迷不醒,大夫细细诊断了一番,说他是得了风寒,以致发起高热。
段临舟道:“得了风寒怎会一下子这般严重?”
大夫斟酌道:“郡王思虑过重,心中郁结已久,又逢风寒趁虚而入……”
段临舟闻言怔了怔,看着穆裴轩,除却他刚到丰州时,穆裴轩情绪外泄过一回,无论是平叛也好,还是回到瑞州操办穆裴之的葬礼,他都是一派冷静,事事做来有条不紊,就连段临舟都忘了穆裴轩不过是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在这短短的数月里,穆裴轩失去了至亲兄长,兄弟,又临危受命担起了平叛重担,从未有一刻松懈,就连崩溃至极的悲痛都不过给了自己短暂的一夜。直到穆裴之下葬,穆裴轩才能松上一口气,可这人就如琴弦,绷得太紧,乍一松又怎会不病上一回?
段临舟懊恼地揉了揉眉心,穆裴轩这病分明早有迹象,是他疏忽了。
自段临舟到丰州,就发觉穆裴轩黏人了许多,夜里睡觉总是要抱着他。他事情多,有时回来得迟了,穆裴轩不睡,就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等他。段临舟偶尔起夜,回来时就见穆裴轩竟也醒了,他问过两回,穆裴轩以起夜抑或是凑巧醒了含糊过去。
大夫抓了药,段临舟亲自给穆裴轩喂了药,又衣不解带地守了他半宿,直到天将明时,穆裴轩的发热才退了下去。
穆裴轩昏昏沉沉的,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他回到了年幼时,他骑在父亲的肩头穿梭在军营里。他父亲稳稳当当地托着他,幼时顽劣,他还将父亲当马骑,甩着手大声叫着驾驾驾,父亲气笑了,掴他屁股,说,抓好了,不然摔你个屁股开花。
穆裴轩不听,晃荡着两条腿,突然,他看到了远处站着的穆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