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弱老婆(61)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里夹杂着哭腔。
穆裴轩说:“谁杀的?”
徐英咬牙切齿道:“……孙青,还有那个鬼鬼祟祟的阿勒尔人。”
“孙青砍了黎越的手,那个该死的异族人——”他眼前仿佛又浮现银枪自黎越胸膛穿过的画面,几乎将牙根都咬碎了,半晌,攥着棺盖,重重地捶了一下,说,“是我没用,我要是能早点儿回去,裴轩,黎越是为了救我,他是为了拦住孙青才留下断后的……”
“我要是能再早些回去,我早些回去,说不定就黎越就不会死,他会活着……”
徐英语无伦次,情绪激动又崩溃,穆裴轩抬起眼睛,瞳仁漆黑,看着徐英,说:“徐英,把眼泪擦了。”
徐英一怔,泪眼朦胧地望着穆裴轩。
穆裴轩神情冷硬,道:“什么时候手刃仇敌,为黎越报了仇,你再哭不迟。”
77
瑞州城。
有钱能使鬼推墨。在穆裴轩离开后的三天里,段氏的商队陆续从瑞州附近各州将收来的药材,粮食送到了瑞州,段临舟还出高价,聘请愿意前往阜州的大夫。来得人不多,或为义,或为名,或为利,段临舟将人选晒了一遍之后,虽不是很满意,却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毕竟时疫本身已经足够让人闻风丧胆,更不要说离开故土,赴那战乱之所。
段临舟将一应事情准备妥当,便带着段氏的商队欲出瑞州,没成想,将到城门口,却见另一辆马车赶了过来。
是纪老大夫。
段临舟这几日劳心劳力,正靠着车厢小憩,是流光将他摇醒的,他探出车门,瞧着那鹤发童颜的医者,微微愣了下,道:“纪老大夫,”他玩笑道,“您这是来给我送行了?”
纪老大夫眼睛一瞪,开门见山道:“老夫要和你们一道去阜州。”
段临舟看向他身后的中年男人,他是纪老大夫的长子,对上段临舟的目光,苦笑了一声,摇头道:“父亲执意前往……”
纪老大夫哼哼唧唧道:“看你找的那些大夫,也不知中不中用,老夫在瑞州时就已诊断过患了时疫的病人,虽尚未相出完全的解决之法,可比起这些人,却堪用多了。”
他拿眼睛瞟段临舟,说:“你小子,舍近求远的寻大夫,偏偏不来回春堂寻我,莫不是瞧不起老夫?”
段临舟无奈道:“您医术高超,我怎么敢小瞧你,只不过阜州路远,我们而今也不知阜州时疫如何,您毕竟——”
他没有将话说完,纪老大夫却已经明白了段临舟的意思,纪老大夫冷笑道:“老夫纵然半截身子入土,也比你这个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人身子好得多。”
说罢,扬了扬下巴,道:“行了,别耽搁时间,走吧。”
段临舟看看纪老大夫,又看了眼已经下了马车的纪大夫,半晌,叹道:“纪老大夫高义。”
纪老大夫说:“高个屁,段家小子,你便是不去阜州,我这几日也是打算去的。老夫只不过是见你们要去,索性一道罢了,免得你受不住奔波,路上毒发白费了老夫这几年的心血。”
纪老大夫性子固执,他要去,纪家人拦不住,只好由了他。
临别时,纪大夫对着段临舟和纪老大夫抬手行了一礼,没有再多说。
春意无声无息地拂绿了官道两旁的荒草,段临舟带着商队,浩浩荡荡地告别了瑞州初春料峭的寒风,踏上了前往阜州的长道。
穆裴轩并不知瑞州事。
兴许是穆裴轩的支援,打乱了叛贼一举攻下阜州城的计划,阜州城内迎来了短暂的平静。穆裴轩不但带来了黑骑,还运了粮草,药材,和大夫前来,堪堪缓解了庵庐的紧张。
邓军医拿自己的身体试药,以至于本就感染时疫的身体承受不住,他将一卷手札交给了何军医后便撒手人寰。如今他们仍旧没有寻出良方,只能谨慎地开方子拖延病情。
穆裴之的状况不容乐观。
自出征以来的每一日,他无不殚精竭虑,惟恐不能收复失地,以至百姓流离,堕了安南侯府的声名。时疫骤然侵扰,便如乍逢一场暴雨,来势汹汹,冲击着他的每一寸筋骨,黄汤入腹,却收效甚微。
穆裴轩亲眼看着穆裴之一天天变得虚弱,看着他被时疫折磨得形销骨立,甚至咳了血,不可遏制地让他回想起了多年以前他父亲离世时的场景。
他爹是在战场上受的重伤,从尸体堆里扒出来后又吊了几天的命,最后还是没留住。
穆裴轩照例来和穆裴之说话,二人之间隔着一道珠帘,有数步远。穆裴轩将庵庐,城防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穆裴之,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们兄弟这几日说话的机会来得频繁,来得多。
穆裴之静静地听着,清醒时还能补充两句,到底都是出身将门世家。
将公事聊完了,兄弟二人都沉默下来,穆裴轩本就不是话多的性子,自也不知道和这个兄长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穆裴之说:“裴轩,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让你和段临舟成亲吗?”
穆裴轩一怔,看着穆裴之。
穆裴之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实的褥子,露出的双手已经发肿,面色青白瘦削,透着股子沉沉的死气。他看向穆裴轩,眼里有几分歉疚,道:“去年——该叫前年了,前年瑞州发生水患,我和于知州向朝廷递折子,希望朝廷拨银子赈灾……”
他声音虚弱,不时咳嗽几声,穆裴轩接话道:“我记得,朝廷不愿意。”
穆裴之说:“的确,那二十万两来得不容易,是瑞州的救命钱。我和于知州都很是看重,后来朝廷运送赈灾银的天使递了急信,说是路遇匪盗,便求咱们派兵去护送。”
“我担心出纰漏,便亲自去接了,”穆裴之吐出口气,说,“接倒是接上了,他们还打开装银子的箱子给我看过,可没成想,刚进瑞州,银子就丢了。”
穆裴轩何其敏锐,当即察觉了不对,皱着眉,低声道:“怎会如此?”
穆裴之苦笑了一声,道:“我当时也在想,怎会如此?可银子的的确确丢了,就这么不翼而飞,还是在我手上,在瑞州的地界丢了。”
穆裴轩道:“后来呢?”
穆裴之说:“赈灾银丢失非同小可,天使道是我们假借匪盗之手贪墨饷银,一番周旋之下,要求我们三天寻回那二十万两银子。”
说到此处,他抬起眼睛看向穆裴轩,道:“三天,他们本就是精心筹谋,赈灾银又岂是那般好寻的?”
穆裴轩心中微动,果然,他听穆裴之说:“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段临舟找上了我。”
“他说他能帮我们寻回丢失的银子,”穆裴之道,“要求便是我要允诺他一件事。”
穆裴轩问道:“你答应了?”
穆裴之说:“是啊,可我没想到,他一年之后再登门,要我做的,便是让你娶他。”
“他手中还留了当初我们签下的一纸契约,”穆裴之说,“还以安南侯府相要挟,他是将死之人,还是个无所顾忌的疯子,我只能应他。”
“无论你们如今如何,到底是我对不起你。”
穆裴轩从未想过此间还有这样的曲折,他看着穆裴之瘦削苍白的面庞,摇了摇头,说:“我该谢大哥成全了我和段临舟。”
穆裴之微微一愣,掩着嘴唇咳嗽了几声,如释重负一般,道:“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不过,他是个商人,商人重利,你——”穆裴之想让穆裴轩心里还是要留几分防备,可话到口中,莫名地又没有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穆裴之又道:“裴轩,我不在了,瑾玉和瑾棠,劳你多费心。”
“母亲……”他看着穆裴轩年轻的面容,想起母亲这些年的偏私,犹豫片刻,道,“你别和她计较,她……到底是我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