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一下热门变异生物(566)
为什么人总是乐意对陌生人施以关心,却对真正应该亲近的人不闻不问,甚至连张口都变成了一种羞耻?
他总以为还有很多个下一次,可时间和机会却就在这一个个“下一次”中溜走了。
他没想到谢明轩会就这样离开。
但与此同时,又觉得这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可能就连谢明轩也看出了他的这种逃避,于是对方选择先一步和他说再见。
因为他们是如此相似,都是无法对在意的人张口说爱的家伙。
感受到谢松原此刻情绪不高,白袖朝他走近了些,靠近的五根手指自然地嵌进对方的指节当中,给予他无声的抚慰。
谢松原也回握得紧了。
又往前走了十几米,他才整理好情绪,重新张口:“其实他走了也好。我早看出来,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到了那边他能做的事情要比留在这里多多了。他会有机会拯救更多平行宇宙中的人类,拯救更多的我们和他自己……这也是一件好事。”
白袖的手从两人相贴的身体缝隙中穿过,从后方绕着按了按他的肩膀:“谢教授……他很特殊。”
“虽然执行员们在出发前都被告知尽量不要对任何当地土著泄密,但有时为了确保任务进行无误,我们也会适当在分支宇宙中发展一两个知情人协助运作。这个被选中的人一定要心理素质足够强大,坚定,有魄力,值得信任……
“你舅舅在这么多个分支宇宙中都被选中参与我们的计划,足以说明他的能力——我想这也是上面有意把他吸纳进组织的原因。而且他也不是就这样完全不回来了,”白袖安慰着他,“只要他想,他也可以调用年假回来探亲。”
“他不会怪你的,因为他爱你,所以他一定能理解你的这种感受。”白袖想了想,停顿一会儿,认真地说,“我们都爱你。”
刚才还有些神游天外的谢松原一下就笑了。
他收回目光,微微低头,用他染上笑意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对方:“我知道。我看过你那封信。”
“什么?”白袖一开始没明白过来。
“就是你给我写的那封信。用蓝色信封包起来的那一封,说你见到我第一眼就知道该爱我的那一封……”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他看见白袖的面庞清晰可见地红了起来。
甚至不只是脸,包括他暴露在外面的耳朵、脖子,全在灿烂的阳光下被镀上了一层浅而美丽的玫瑰金色。
淡粉色的潮意还在沿着他的肌肤持续向外蔓延,探进衣领下看不到的更深处。
白袖以一种明显吃惊的语气说:“你怎么看见的?是不是吴柏山——”
白袖现在都还记得吴柏山曾经偷翻过自己信件的事,并为此咬牙切齿。
“不是。”谢松原失笑着摇了摇头,阻止了他无边无际的思维发散,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是用这里读到的。在我们都睡着了的时候。”
如今的谢松原已彻底被唤醒了盖亚的本能。
从时空力场中出来后,即使在完全昏迷的状态下,他的身体都在全自动地收录着周围的信息波动。其他人大脑中的记忆对他来说就像卷轴一样随时展开可读。
在那里,在白袖的梦境中,谢松原看见彼时尚且面孔稚嫩的白袖坐在宿舍床边,写下这封饱含爱意的信。
他还是在七年后收到了它,以另一种形式。
“我也爱你。”不等白袖再说些什么,谢松原便提前预判并打断了他。
“比以往任何时刻都爱。从今往后的每一刻,我对你的爱都将超越峰值。”
曾经的谢松原感受过白袖有时暴露出来的锋利,却常常奇怪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对方的人格。如今的他终于知道了原因,并为之动容。
在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头一次彻底认识到面前这个人的灵魂:它是那样干净透彻、纯白明晰。
尽管白袖自己总是否认,但那也依旧无法掩饰,隐藏在对方冰冷外表下的,是他对同类近乎天真纯洁的博爱与希冀之心。
从那以后的每一秒起,谢松原本就旺盛的爱意都在愈渐丰满,逐层累积。
白袖瞪大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似乎还在吃惊中没回过神,眼神里的情绪纷呈复杂,十分纠结,却又没法责怪谢松原——毕竟那完全是对方无意间看到的。
无奈了片刻,也只好呓语般地低低说了句:“我知道。”
伸手拨了下额前被吹乱的碎发,他佯作不经意地扭头看向远处,仿佛在端详某处有趣而吸引人的景色,留给谢松原一个只能看见他那整个泛红耳廓的三分之一背面。
谢松原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需言明的轻盈感觉——
代表着快乐与喜悦的多巴胺、内啡肽和血清素正在他的体内大量分泌,那泡沫般此消彼长、瞬息万变的波形正在他们之间来回涌动,组成和谐欢快的鸣奏曲。
谢松原注意到白袖在微笑。
他忍不住松开手,靠近对方的那侧手臂转而搂住白袖的被制服束得细细一把的腰身,将他带得离自己更近。
对方默许了他的举动,肩膀抵着稍微比他高个四五公分的谢松原的肩侧,伸手拨开面前挡路的花茎。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他们就像初次陷入热恋的情侣,沿着草地漫无目的地前行,没有任何明确的方向,只是随心所欲地东走西走,穿行在由高大笔挺的各色格桑花组成的花海丛林之中。
此情此景,如梦似幻。
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在地平线上冒了个头,好似低伏在大地上的盘卧银龙。
缓缓涌动的河溪与眼前波光粼粼的湖泊宛若铺散在绿色原野上闪光缎带与巨大镜面,反射着从天上而来的光线,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数不尽的细碎金箔颗粒。
谢松原怀着敬畏的心情眺望着眼前的景色,忽然想到,恐怕地球上绝大部分人都将永远不会知道,在过去的几天几夜里,在眼前这个偏僻又美丽神圣的世界一隅中,究竟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生死时速的巨大浩劫——
在那一刻,旧世界坍塌,神迹也陨落了,只有人类还在无穷无尽地相亲相爱。
他们的生死存亡就像一枚旋转的硬币,疯狂地在正与反之间摇摆,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与死亡的回旋,才换来如今的宁静祥和。
而世间众生就如同不知道洪水来了又退的蚂蚁,对已经发生和本应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只有不断出现在他们周遭的变化潜移默化地暗示并寓意了一个新世界的到来——
一个在阿曼的口中即将迎来爆炸式飞速科技发展,更文明、更广阔的世界。
军方将逐一整顿各大城市内部秩序,对末世后幸存的人类进行人口普查,制作和分发新的身份证件。
电、水、煤气、网络信号会重新点亮一片片人类栖息地,政府、学校、各类公共机构也将很快恢复运行。
法律、道德与文明秩序将在这里重新兴起,人们将正直,善良,永不相忘。
就在此刻,在金光灿灿、广阔辽远的天地之间,澄澈湛蓝的苍穹之下,一切痛苦似乎都不存在了。
他们的身与心都徜徉在一种极度的安宁和平静当中,草叶沙沙晃动,送来一股草本植物特有的、混合着湖边湿地泥土气息的芬芳。
随后,断断续续的话语声又响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个头,他们聊起吴柏山,说那家伙是如何病恹恹又生无可恋地被军方送去现存的医院住院疗伤;聊起甲央,聊起庄游,谈到七年前无意的善心之举如何在七年后环环相扣;聊起他们就知道的事情,聊起迄今为止发生过的一切;也聊起小八爪。
谢松原现在愈发觉得,那孩子的出现也是命中注定的。
他们诞生的原因在某种程度上如出一辙——这也是一个出于某种原因而被人为制造出来的、人与盖亚间的混血怪物,最后却又被独自抛弃在了天地间,无所依靠。
是谢松原捡到了它,使得它不至于走上歪路,如今的他也有理由和必要用更多的关心、爱护与教育将这个孩子包裹起来,就像那些将他投放在这个星球上的人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