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一下热门变异生物(535)
谢松原又复活了。
白袖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就在他复活的瞬间,持续不断的电流又再次顺着导线钻进了胸前的血洞,击中他孱弱的心脏。
谢松原一阵痉挛,身体沿着空调外机滑落下去,像在干涸地上垂死挣扎、辗转反侧的鱼。
“拿东西……把我捆……起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串字。
光是这一句话就耗费了他毕生心血——他的生命平均下来每次只有三到四秒,寿命比朝生暮死的蜉蝣还要短暂上千万倍。
然后他便再度死去。
短短十几秒里,从生到死,谢松原便将这套大多数人穷尽几十年才能完成的仪式重复了好几遍。
白袖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跑回机房,在黑暗中摸索着能用的东西。他找到了一捆绳索,想将谢松原的身体固定住,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最后他只得跪在地上,将成年体型的谢松原费力地从地上拖起来,隔着绝缘服把对方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几乎忘了外界正在发生的事。
门口的吴柏山像是被这阵仗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用那种颤抖的音调说:“等等,不对,白袖你看!——”
白袖抬起了头。瞬间也和吴柏山一样,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不,也不完全是这样,至少在靠近谢松原半径两米的范围内,他和吴柏山,包括谢松原自己都还在正常运动。
除此之外的整片天台空间则都呈现出一种凝固蛋清般的厚重时空纹理,上面甚至能看出裂痕和冰纹般的痕迹。
那些正欲袭击他们的变异生物就被裹在这样的时空纹理里,仿佛被人施展了定身术。
它们当中有的只有一只脚还点踩在地,其余三条腿纷纷抬在空中,身体极度前倾,面目狰狞而模样滑稽,维持在一个极度不符合力学平衡的姿势里——
就像正播放到高潮的影片突然被人按下暂停。
而这一切都出地上这个人类青年之手。
可他哪来这么多的能量?
白袖视线下移,看向那从对方胸部伤口蔓延出来,一直延伸到高墙接口上的缆线。
电缆内部发出苍蝇鸣叫般不堪重负的滋滋声,在谢松原的胸口,隐约能看见细小明亮的闪电状火花在噼里啪啦地翻腾。
机房灯光闪烁不停,像是本应被分配到这里的电力因为被外力摄取而严重不足,最后干脆灭了。再然后是整栋大楼。
入夜的研究所大楼往往灯火通明。从楼内散发出来的光线扩散到了几十米远的空地上,飘散在空气中的光粒子依旧能被人眼捕捉。
然而蓦地,那能隐隐照出周围景色的光线消失不见了,黑暗中能听到一盏盏灯、一部部大型设备与生化仪器逐一断电关闭的声音,从近到远。
研究所附近其他几栋建筑也黑下来。
白袖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这个男人在通过这些电缆,窃取整个研究所内的电力资源。
然后他将这些传输到体内的电力实时转变成能为他所用的能量,这就是为什么他能不断地死而复生。
不,事到如今已经不仅仅是“传输”这样简单了,他根本是在不按常理出牌、也无法用常识理解的“抽取”——
电能通常从城市发电厂出发,来到区域变电所,从主干线路传递到支路,再分别分派给工厂或居民用户端,传递到用电设备上。然而现在,周围的一切电力都神奇地被眼前这个青年引导调动,所有本应传向其他终端用户的通路纷纷切断,全部只供应于他一人。
但如果只是这样程度的电力,还远不足以让青年制造出这样一个……把周边五十米范围内所有事物都冻结住的时间场。
倘若白袖可以站得更高一些,一直去往万米高空,或者这片研究所并不位处偏远的郊区,而是在靠近城市主体的居民区,那么他所看到的景象或许能够解答他的疑惑。
而那时呈现在白袖眼底的,将会是一幅令人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绝景:
在夜空中俯瞰城市,你会看见从千家万户里飘出来的黄白光芒形成一幅点线结合的二维地形图,那是为整片地区输送新鲜血液的城市心脏。
然而现在,它们就像失去活力的心肌细胞,以最边角上靠近研究所的工业区建筑为起点,一个区域连接着一个区域,逐层向外递减破裂,如同病毒从角落扩散到整颗心脏,充满渐变的视觉效果。
——直到整片城市再也没有一星半点的亮光,将夜晚再度还给了黑暗。到最后,只有十数台发电厂还在勉强运作。
在这一刻,整个城市都为谢松原熄灭了。
夜凉如水,冷酷无情的黑夜彻底降临在人类头顶。
所有的能量来源都顺着四通八达的城市电力输送轨道汇聚到了人类青年的身体内部,从一个心脏来到另一个心脏,从整座城市的灵魂迁往人类的灵魂。
“盖亚以能量为食。这种生物能汲取一切形式的能量为己所用,那种方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们做不到。”
这是白袖自己说过的话。
但他不知道谢松原竟会以这样惊世骇俗的方式来践行它。
他残忍地将自己置身于死亡的折磨中,任由死神的镰刀一遍遍割戮过他活生生的皮肉。从极端的痛苦中追寻力量的源泉,将其转化为求生的本能,以挖掘与生俱来的天赋。
——只有最极致的痛苦,才能冶炼出纯金的果实。
头顶天空阴云涌动,雷声轰鸣,强烈的电场在雷暴云中翻腾。
随着一道闪电射出,罕见的玫瑰色精灵闪电就在这时骤然显现,向上喷流。
它出现的那一晃眼天地大亮,死气沉沉的天幕被它染上一层缥缈梦幻的紫色调。
精灵闪电触须细密,像一大把细细的枯枝在顶端被火点燃,又仿佛腾游在高空中的巨大粉红水母。这样的瞬态发光现象在夜空中接连出现了五六处,像一簇簇绚烂的烟火在瞬息之内开了又散。
白袖相信,人类当中的绝大一部分人,在看到这样残暴的场景、面临于生死存亡间徘徊不定的至高绝望时,当他仰起头颅,看见这沉默不语、无悲无喜、不给予人任何启示与责罚的夜空,心中恐怕都会升起一种巨大的、想要俯首称臣的欲望。
他们总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跪倒在地,朝着空旷无物,唯有稀疏星辰散落的天空祈祷:在这一刻,能有个从天而降的超凡神灵将其拯救。
如果上帝不在乎人类,又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一片用来俯瞰星球大地的壮阔帷幕呢?
白袖在这一刻有一股狂乱的想要落泪的冲动。那是人类对其自身渺小的真切认知与无奈。
然而他知道这个世上没有神灵。
人类犯下的罪孽只能由人偿还,他们也只能被自己拯救。
夜空冷冷地在他们上方旋转。
第216章
时间场恒定运转, 像一层坚实的保护罩,将一切可能威胁到他们的生命排斥在外,散发出圣洁而清冷的炫目光晕, 好似本应悬挂在天使身后的光环。
谢松原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痛不欲生。
他从不知道痛苦是这样漫长。
在此之前,谢松原一直以为痛苦是千篇一律的, 无数种酷刑的招数痛到极致都没有区别:
□□上的煎熬来自物质被切割、打破、烧灼、毁灭。肋骨折断, 皮肉消融, 肺部刺穿, 心脏活剥。
这些相比起精神与信仰的崩溃来说根本不值一文。
但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痛苦是别出心裁而多样化的,是永恒且绝不重复的,是兀余并难以忍耐的。
是痛沦骨髓,百般凌迟。是万种活剐,刀山火海。是生不如死, 神魂俱灭——
是你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每一次复苏与泯灭,将磨难照单全收。是倒数几秒过后又归零重来的沙漏。
强电流将他整颗心脏熔成一团黢黑皱缩、外酥里嫩的死肉。
可还没等它彻底变得干枯焦黄, 那股杀死了他的力量又由邪恶转为澄净, 仁慈地复原了它。
表层的硬痂脱落湮灭,新鲜血液再次于虚空当中生成并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