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一下热门变异生物(528)
谢松原觉得每个人一生中一定会或多或少遇见那么一个或几个人,你只要看到她,就会感觉生活中还有很多美好的颜色。
但现在她要死了。
那天谢明轩当着他的面射杀了苗贞,谢松原不知道他为何能做到那样干脆决绝。这大概就是他后来与谢明轩渐行渐远的缘由。
逻辑上谢松原完全可以理解他的行事准则。他知道这个男人有一个极其强大稳定的内核目标,任何事都不能将他动摇。他也知道谢明轩在决策上几乎没出过错,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必须杀了苗贞,否则苗贞就会害死别人。
但在情感上,谢松原畏惧他,那种感觉让他十分陌生。
这种抵抗情绪或许源自谢松原小时对谢明轩的崇拜。在幼年的谢松原看来,谢明轩几乎无所不能。他知书达理、学识渊博,总能回答谢松原提出来的任何问题。他对于科学的热爱与着迷就是从男人这里继承而来的——谢明轩是他的引路人。
可突然有一天,这种外在的形象破灭了,谢松原第一次真实认识到对方的内心。那是与谢松原理想中的“舅舅”截然不同的一个男人。
谢明轩不再是他想要成为的榜样。
现在想想,一切都是逐级递增的。压抑的情绪必须要找到一个出口,于是他把这些不满都指向了自己的亲人。
这是年少的他软弱无能的表现。
谢松原的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抬手,用掌心覆盖住苗贞脸上的伤口:“再等一下,我很快就——”
苗贞抓住了他的手腕。
“没用的……虫……在我脑袋里。”女人呼吸微弱地摇头,“它随时都可以……杀死我。你就算把我……复原了,我也不再是……”
苗贞猛烈地咳起血来。射入脑中的子弹将她的头颅搅得一团糟,连思考都很费力。
她睁着眼,明显看到了更大一号的、风尘仆仆从七年后赶来的谢松原,他的面部线条相较自己不久前才看到过的那张脸明显更为成熟俊朗,但还是叫人能一眼认出他是谁。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与灵魂里的东西,与外表无关。
苗贞似乎并不讶异他的出现。也许是她已接近生命尽头,没有功夫一惊一乍。
她怎么知道谢松原想做什么呢?她怎么会清楚这些呢?
谢松原的整个心脏都震颤起来,全身的血液都往大脑涌去,以一种惊异到无以复加的神情望着地上的女人。
这种心情在听见女人接下来那句话时到达了顶峰。
“好孩子,轻松一点,让已经发生的……发生。”
谢松原睁大了眼睛。
女人笑了笑,在他吃惊的目光注视下断断续续地说:“你想要什么事都尽善尽美……这可不好。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和事啊……你要接受……事情不按你期望的方向走,你得承认,死亡往往出乎意料,只有那样……咳、咳咳!只有那样,你才算真正地长大了。一个足够强大……且成熟的人,会允许任何事情发生,什么事也不能阻挡你的脚步……快去。”
这些话已几乎耗费掉她剩下的全部力气,说到最后,女人的声音剧烈颤抖,明显已气若游丝,必须费力咽下口中的血沫才能开口:“他们都去了主楼,应该藏在地下室里……快去!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女人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谢松原的侧脸:“是个大孩子了。”
她以过来人与长辈的身份,给予了他极尽祥和与宽容的叮嘱,好像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哪怕在生命中的最后一程,也还在温柔地抚平谢松原心灵上的褶皱。
然后她死了,手臂垂落。
谢松原浑身发抖。
他检查了女人的大脑,在她的颅骨内部发现了一团垂死蠕动着的东西,面无表情——或者说失去了表情般地捏死了它。
谢松原感觉到女人身上的力场正在消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见有星星点点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无形之物从正从苗贞的大脑深处逸散开来。那是她的灵魂吗,或者说思想?
谢松原拼命用手抓住它们,试图将它们塞回女人的躯壳,那些能量却还是不断从他掌心溜走,最后只剩下一小点还残留在原地,像随时都有可能被吹灭的风中残烛。
身后传来巨物振翅的声音,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巨大红色猎蝽来到走廊一侧大开的窗边,正向大厅内部探头探脑。倏然间闪电一般低飞而来,冲向地面上的二人。
谢松原抬手想要反击,一条清晰的线却在电光石火之间浮上水面,谢松原如遭雷击。
“让该发生的发生。”他的心中又浮上这道声音。
苗贞和谢明轩说过同样的话。
做该做的事,让该发生的发生。
让所有东西都到它们该到的地方去。让生命归于死亡,让雨水归于江海,让历史重蹈覆辙。
谢松原明白了什么,僵硬地放下了举在半空中的手。
赤红猎蝽低啸而过,将女人衔走。来到距离宿舍楼五十米远的空地处,仿佛怕被谁抢了似的,急匆匆将女人的尸体吞吃进去。
地面上淌了些血。
谢松原追了出去,强忍着心头的寒意走到近前,用地上的石子划开手心。血腥的气息吸引了变异生物的注意,巨蝽凑了过来,贪婪地用口器吸吮起青年掌尖滴落的鲜血,又对谢松原十分畏惧,不敢僭越半步。
他没在这东西的身体里发现脑虫的痕迹。
谢松原看着巨蝽体内若隐若现的微弱光点,渐渐游移到了它的脑部上方,低声道:“喝吧,喝完就就飞得远远的。”
巨蝽的双眼变得迷离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它的体内融合。它像是着了魔一般,听了谢松原的话,竟微不可查地做了个点头的动作。谢松原松手,橘红色的身影便很快隐没在黑夜中。
谢松原转身,跑向距宿舍楼不到两百米的研究所主楼,从窗户跳了进去。这里的混乱战况甚至比宿舍楼更甚,还坚持抵御着变异生物的人类根本顾不上他这个陌生人的到来。
地下室……没错,他的记忆似乎就是从那里开始大幅度断片的。
吴祺瑞一定会去找那时的自己。
但为什么他的记忆中完全没有类似的影像?如果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和吴祺瑞会回到过去,而不是等别人向他开口告知。
十五岁的谢松原并没有看到二十一岁的自己。
想到这里,谢松原侧身走进走廊上的一个房间,摸出个口罩给自己戴上。
不需要别人提醒,他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一些科学家认为,时空是一个巨大连续体,前端的一小点改变都可能导致后方不可预料的变化。
一个人知道了有关未来的信息,他的行为就会在潜移默化中悄悄改变,最终导致原定路线偏移。十五岁的谢松原一旦遇见过长大后的他,那么二十一岁的谢松原必然不是自己过去见到的样子,两人也不可能在某个时间节点上见面。
时空穿越的议题很有意思。在研究所闲暇无事的时候,谢松原看了囊括各个领域和方向的书,其中就有类似的主题;有时十四岁的白袖也会和他分享这方面的内容……
谢松原步伐微顿。
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边,他看见两具死去男人的尸体。熟悉的杀人手法,七窍流血,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外伤。
……这是吴祺瑞留下的痕迹。
他眉心一跳,脚步越来越快,因为他的耳边似乎已经听见下方的楼层深处传来的异样动静。
黏腻的,潮湿的,恶意的。
砰!——
*
巨物撞击机房的大门,发出令人肝胆欲裂的震响。
外面的东西要进来了。
躲在房间里的实验体都是十几刚出头的孩子,听见动静没几个不吓得瑟瑟发抖,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