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也想做明君(77)
萧岭直接起身,去身后架子上取了一份小图,平铺在书案上。
崔寒刚要站起来,见他转过身又坐下了。
崔寒点了点闵州,“跨台河,便是羌部境内,陛下,羌地少煤铁,然近年来铁器愈足,据说昆舆兰楼阙有一支足有两万人的重甲骑兵,陛下,其兵器甲胄,多来自于兆安!”
离羌地最近的是凤锦,不必走水路,乃是两国接壤之处。
然而凤锦据玉鸣天险,张景芝便驻军玉鸣关。
书房中一时寂静。
萧岭从前以为,受恩王只是窥伺帝位,不曾想到,他竟与羌部还有勾连。
那可是,国仇啊。
能运送铁器到羌地,说明受恩王根本不缺兵器甲胄。
他定有一支,军械齐备的军队。
“羌地以何回报?”萧岭沉声问道。
“战马,黄金。”崔寒回答。
由南到西,一路输送,而无一人上报朝廷,朝廷的确失察,然更为可怕的是,地方相互勾结,输送禁运之物,为银钱厚利,隐瞒朝廷。
只此一点,便足矣威胁萧岭。
萧岭绝不会再放任受恩王继续!
崔寒道:“臣三年前在衡阳城游玩,偶见一女子怀抱幼儿在官府前哭诉,据她所说是丈夫半年前来到衡阳做工匠,起先两月还有书信银钱寄回,后却杳无音信,她来衡阳,是为寻丈夫,但丈夫书信中并未透露他在哪里,找了半月,盘缠耗光,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官府。县丞不理,臣便言明身份,强令寻之。”
萧岭已猜到了结果,“那女子的丈夫已死了?”
“是,半日之后便告诉臣,那女子的丈夫死了,叫那女子去认尸,臣亦随其往,尸体瘦消,脊背手臂上还多有伤处,那女子一眼便认定了尸体是她丈夫,哭昏了过去,县丞说此人大约是为了多挣些钱,到私商那做工,累坏了身体,又不舍得治,就克死在异乡。”
萧岭沉吟道:“听起来,倒好似编好的一般。”
那县丞大约见崔寒当年才十三岁,又是不理政事的郡主,才编了这个理由。
“那女人拿了官府的钱回家了,臣命人在衡阳城附近寻找,在一山林中发现端倪,山中有小路,行数里,豁然开阔,有数千人在山中炼铁铸器,因是违禁之物,臣没有令人打草惊蛇,第二日命县丞带兵,一道去山中,不过半日,周遭唯有一空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对上县丞不知真假,却非常茫然不解的视线,崔寒蓦地察觉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所想的,有胆大商人私自炼铁这么简单。
于是愈发留心,与此同时,崔寒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崔平之更防备他,甚至有半年的时间里,以老王妃病重,令崔寒留在老王妃身边侍疾为理由,不让崔寒离开霜城。
崔寒起身,拉远了与萧岭的距离。
他下拜,以首叩地,道:“家母嫁给受恩王,是先帝觉得受恩王并非无可救药,仍可怀德感之,然受恩王畏威不怀德,心怀贰意,辜负先帝之恩,家母与受恩王夫妻数十年,受尽猜忌,受恩王恐先帝觉得他对婚事不满,在外于家母恩爱缱绻,在家母不慎有孕后想毒害家母,有护卫冒死到京中,称家母向先帝报喜,此事为先帝所知,受恩王顾忌先帝,方罢手。”
后崔寒出生,萧静谨明白,以崔平之的多疑与武帝的手段,若只崔寒为男孩,便立刻会成为武帝和崔平之博弈的工具。
武帝想换一个新的、年幼的、与自己血脉更近的受恩王,崔平之也清楚武帝打算,所以他不会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家母与臣忍耐至今,本以为受恩王会翻然悔悟,不料受恩王愈发大胆,家母恐受恩王渐成气候,威胁朝廷,所以令臣前来。”
这当然是假话,就凭萧岭之前那个德行,就算萧静谨来了和他说,他也不会在意崔寒和萧静谨的死活。
萧岭先前不可信,他们就只能等。
但现在,萧岭的改变让他们见到机会。
话说完,只觉心头狂跳不止。
皇帝的不语,令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半晌,听到脚步声。
一双皂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
而后,是一只手。
这只手轻轻地扶了他,道:“郡主请起,姑姑与郡主的心思,朕都知晓。”
萧岭明明没做任何许诺,却让崔寒蓦地感受到一阵如释重负。
“受恩王为人凉薄,尚不体恤老王爷之心,何况是妻子?”萧岭道:“姑姑与郡主大义灭亲,于国有功,朕必不薄待。”
以后受恩王之事,不会牵连到萧静谨与崔寒。
崔寒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明白萧岭的言下之意,郑重其事道:“陛下仁德,臣百死而无以为报。”
萧岭松开手,坐了回去,示意崔寒也坐下。
崔寒心跳慢慢平复,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自己的身份,却听萧岭问道:“那表弟你打算怎么办?”
崔寒原本刚平稳的心砰地又开始变快。
表弟?!
“陛下您……”他几乎不可置信。
能隐瞒受恩王十几年,除了萧静谨的谨慎与聪明之外,还有就是崔寒生得精致,幼年和少年时扮女孩,毫不突兀违和。
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萧岭点头。
迎上崔寒第一次露出的震惊眼神,萧岭刚知道时和崔寒差不多惊讶,不是惊讶崔寒不是姑娘家,而是惊讶谢之容怎么知道的。
无非是身量高挑了点,声音略冷冽点,除此之外,怎么看都不像啊。
“你已十六,女子十五及笄而待嫁,”萧岭问:“表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既然久居京城,顶着郡主的身份必有无数麻烦,首先,便是婚事。
而且现在崔寒还不大,那他再长大些,就算长得再好看,骨架、声音都瞒不了人。
更何况当年崔寒是为了活下来,如今已无受恩王的威胁,若非他自己喜欢,也没有必要再维持女子身份。
崔寒极快地从皇帝看穿他身份的震惊中缓过来,道:“臣欺君,请陛下降罪。”
萧岭摆摆手,“情势所迫,朕明白表弟的无可奈何。”
崔寒眼中似有动容之色,试探道:“臣有一不情之请。”
萧岭立刻精神了,想做官是吗?朝廷现在最缺的就是能臣干吏,当即道:“表弟请讲。”
崔寒犹豫了下,道:“若陛下愿意,臣想参与本次会试。”
萧岭一愣。
他的反应落到崔寒眼中,等同于不愿,崔寒虽失望,但不会因此怨怼皇帝,他这样的身份,参与科举,日后入朝为官,即便隐瞒,确实会给皇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皇帝相信他说的受恩王的事,不代表皇帝会信任他为官,当即道:“是臣无状,陛下不必因此为难。”
萧岭沉默片刻,“你想参与会试?”
不想都到了嘴边,对上萧岭漆黑却明澈的眼睛,崔寒沉默一息,“臣想的。”
萧岭心说这孩子哪里来的这么高的觉悟啊?
他以为崔寒会直接要官,他都准备好官职了!
结果崔寒告诉他,他想参与会试。
萧岭点了点眉心,笑道:“不瞒表弟,方才你说不情之请,朕以为,你想要朕许你官职,朕想着,先让你去户部,朕不满意耿怀安那老狐狸许久了,不过你年岁太小,不能做尚书,先侍郎,磨砺个几年,再把他换下去也不迟。”
崔寒也愣住,眼睛都睁大了。
什么叫不满意耿怀安那老狐狸许久了,你年岁太小先做侍郎?
这种话也是能和臣下直接讲的吗?
而且,陛下刚才的犹豫是惊讶他的选择,而不是不愿意?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瞬间挤满了崔寒的胸口,他张了张嘴,再开口声音有点嘶哑,道:“陛下,臣还是更想参与会试。”
他想直中取,而非曲中求。
萧岭道:“可以。”
见他行事,难免生出一点惜才的欢喜、
“只是这个身份,以后便不能用了。”萧岭道:“朕命人去办,而后随诸考生一道会试,籍贯便定在京城,名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