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也想做明君(22)
对于谢之容先前而言,皇帝的喜欢,只能是侮辱,所以萧岭觉得自己解释一句很是贴心。
谢之容知道他的未尽之言——皇帝找自己是有正事,而非为了私事。
谢之容沉默了一息,回答道:“是,臣明白。”
萧岭这才心满意足,把头转了回去,叫许玑扶他往寝殿去。
他呼吸比平时急促些,又垂着头,有大半炙热吐息都扑到了许玑白皙的耳朵上,黑发下,耳廓隐隐泛红。
谢之容忍不住又皱了下眉,意识到后,他轻轻按了按眉心,像是这样就能按去褶皱。
许玑同萧岭一块长大,度过了数千日月,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谁都插不进去的熟稔。
谢之容脚步顿了片刻,又跟了上去。
寝殿都燃好了碳炉,锡奴业已塞入被褥中,许玑将手伸进被子里,确认温度后才扶皇帝坐下。
自有宫人服侍萧岭脱了湿冷的外袍,许玑有官位在身,待皇帝还如寻常内侍无异,跪地为皇帝除去皂靴,又解足衣,他手指也略冷些,激得萧岭小腿颤了下,脚踝往里一缩。
谢之容目力太好,观察得也太细致,即便他无心,却看得清楚萧岭脚踝那处凸起形状,比起容色,萧岭更出众的是骨相,他每一处的骨头都生得很漂亮,很精致,因为病弱,总透出一股颓唐却妖异的脆弱美丽来。
谢之容知道自己或许不应该站在这看皇帝更衣,要退出时又想起皇帝有事寻他,同为男子,萧岭并非闺阁少女,有什么看不得的。
况且,他被召入宫中就是以侍奉君主的名义,莫说是站在这看,去为萧岭解衣亦是理所应当。
“臣欠考虑。”许玑的声音低低地响起,透出了几分歉然。
又恭恭敬敬地解去了另一只。
他动作轻车熟路,不知服侍萧岭脱过多少次衣服。
萧岭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含含糊糊地说:“你去换身衣裳再来。”
“臣,”
谢之容开口道:“陛下这有我。”
萧岭听他出声,轻轻晃了下脑袋,然后疼得嘶了一声。
这是什么弱柳扶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体质!
他在心里呐喊道。
暴君身体这么差在书里还敢夜夜笙歌黑白颠倒果然是活腻味了吧!
许玑不防谢之容突然出声,有些愕然地看了眼谢之容,后者大步走向床榻,却只望向皇帝。
“是,臣告退。”许玑不再坚持,躬身退下。
萧岭往里面挪了挪,正要给谢之容让出一个坐的地方,然后猛地想起自己发烧了,就趴着不动。
“你远点,莫过了病气去。”他闷声道。
谢之容听了只觉得哭笑不得。
皇帝难道以为谁都像他似的体弱吗?
心下却一软,便见萧岭揉了揉鼻子,有点尴尬地说:“许玑关心则乱,朕又不是小孩。”
言下之意,朕不必非要你看着,你可以离开。
性格使然,萧岭更愿意让外人看自己无懈可击的模样,而非羸弱。
他这活了两世都改不掉的该死胜负欲。
谢之容闻言,把方才想出口的那句陛下不会将病气过给臣咽了下去,不再上前,顺着皇帝心意站在离他不远不近处,“陛下方才说有事找臣。”
提起这事,萧岭混乱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他本想一跃而起,奈何实在扑腾不起来。
“是,朕确实找之容有事。”他想了想,又哑着嗓子补充,“真是公事。”
谢之容略一颔首,表情诚恳关切地说:“那臣就不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萧岭刚要张嘴,闻言生生咽了下去,何其难受!
他抬眼,发红湿润的眼睛看向谢之容,表情有些意外。
原来也有皇帝所料未及的事情。谢之容想。
“那私事呢?”萧岭瓮声瓮气地问。
“臣也不能听。”谢之容回答。
“待太医来过,陛下服过药后,便好好歇息。”他淡淡道:“有什么事,待陛下烧退了再说。”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是萧岭真有正事,也不会十分要紧。
“朕今日上过朝了知道了南地水患的事情叫户部尽快给朕拟个赈灾的章程出来,”萧岭一口气说完,“你确定要朕烧退了再说?”
谢之容闻言静默一息,就在萧岭准备再说几句话的时候他直接上前,他站着,居高临下地说话似乎有违背君臣之理,便俯身,问道:“陛下有什么要问臣?”
谢之容长发顺势滑落,在萧岭烧得发红的耳边一蹭,又被谢之容随手撩到肩后。
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这种小事。
如萧岭和谢之容的性子,莫说是受寒发烧,便是快死了也得把公事办完,不是不体恤对方,而是俩人都觉得公事比自己重要的多,何况是这样大的事情。
萧岭抬手,隔着被子在谢之容的下巴上一推,示意他远点。
“臣没关系,”谢之容道:“陛下请讲。”
既然谢之容执意保持这个距离,萧岭也不再矫情,毕竟皇宫里药有的是,不缺再开一个人的,“朝廷赈灾便是朕不说,之容也知道,层层盘剥贪墨之事,水患紧急,朕没法先整顿吏治再……”
还未说完,已咳嗽出声。
他伏在床边,双肩颤着,紧紧拧眉,仿佛对自己不满似的。
谢之容伸手,抚了抚萧岭的后背,给他顺气。
手甫落下,谢之容便觉掌下肌肉立刻绷起,仿佛紧张到了极点。
有一瞬间,萧岭真以为谢之容想行刺他。
不然谢之容为何突然把手伸过来,就为了给他顺气吗?
结果他发现,谢之容好像就是只为了给他顺气。
谢之容抿唇,待萧岭咳完,才轻轻移开了手。
萧岭又软软地趴下了,偏头喝了小宫人送到唇边的茶,苦的萧岭差点被呛住。
谢之容马上反应过来是萧岭不习惯喝他这的茶,当即道:“是臣之过,忘记令宫人换茶。”
萧岭摆摆手,“朕喝未央宫的枣茶喝惯了,滋味太甜,倒让朕忘了茶该是什么味道,不是之容的错。”
谢之容垂眼,回答:“多谢陛下宽仁。”
喝过茶润喉,萧岭决定直接挑重点说,“朝廷不能只拨款,朕欲派一行钦差干吏帮着料理公务的同时,也能让各级官员有所忌惮,之容有无人选?”
从萧岭雾蒙蒙的眼睛里,谢之容能看到,自己惊愕的容颜。
在他的猜测中,萧岭一定会管水患的事,但他不曾料到,皇帝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随后,久于筹谋人心的谢之容蓦地升起一个想法,皇帝,是在试探他吗?试探他是否如宿择所说的那样,有所图谋。
先前若皇帝只问他自己,他自会答的毫不犹豫。
可涉及旁人,若皇帝并非真心,而有他意,殃及无辜,他该如何阻止?
谢之容目光下滑,落在萧岭刚才因为咳嗽而没有好好盖住被子的喉咙上。
喉结正滚动着,那一块洁白的皮肤被萧岭揉的发红,他太用力,那道红印,几乎像是一处掐痕。
杀了他,倒是很容易。
谢之容抬手。
萧岭望着眼前放大的手,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他被这只手扶住过,知道修长之下蕴含着多少力量。
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倘谢之容想对他做点什么实在太轻易了,他甚至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可贸然出声叫人,反而会破坏两人之间来之不易的平衡与信任。
他犹豫着。
这只手落了下来。
萧岭身体愈发紧绷。
他仰头,撞入眼中的是谢之容霜雪般美丽却锋锐的容颜。
高热之中,他轻颤了下。
他眼中的犹豫与踌躇尽数落在谢之容眼中,谢之容有点意外,他一直在等萧岭叫许玑,可萧岭没有。
萧岭信任他,只是不多。
这只手垂下,落在被子上,替萧岭将被子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