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也想做明君(13)
天色渐暗,许玑又过来,给皇帝换了一盏更亮些的灯。
萧岭已经很少连贯地读书一下午了,听到响动抬头,便听脖颈嘎巴作响。
他揉了揉脖子,却见躬身退下的许玑紧抿着嘴唇,再往上看看,眼圈隐隐发红。
萧岭道:“若是身体不适,告假半日也无不可。”
许玑动作停了下,片刻后才意识到皇帝在同他说话,本该谢恩,却只觉喉头发颤,什么都说不出。
萧岭取了毛笔,在官志上做了几言批注。
半晌,才听许玑那柔和的嗓音响起,比平时喑哑不少,“臣谢陛下体恤,臣,臣身体无事。”
臣只是,太高兴了。
许玑察觉到皇帝在看他,不敢垂头,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许玑的嘴唇微微发颤,俊秀的面容几无血色。
若非萧岭在,恐怕眼泪已然落下。
萧岭猜到个中缘由,只想叹息一声。
以许玑待萧岭之一片赤诚,怎不痛心他为帝不忍?以许玑之聪明,怎不知道皇帝所做种种都是在自取灭亡?
但不能劝,无法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行至末路。
这两日皇帝处理先前聚在身边的奸佞,又突然对国史官志感兴趣,令许玑如见曙光。
萧岭猛地想起这人毫无悔意地踏入熊熊燃烧着的未央宫的模样。
翻书的手停了停,“你先下去吧。”
许玑哑声道:“臣无事。”
“下去。”皇帝不容置喙。
许玑只得出去。
天色渐晚,夜风清凉,许玑书房外不远处,极轻极轻地舒了口气。
“大人。”有个小太监轻手轻脚走到许玑身边,“陛下给您的。”
许玑偏过头,见小太监双手高高奉上一条簇新的手帕。
“陛下还说,给您半个时辰吹风。”
许玑怔然,而后不知想到什么,伸手拿过帕子,一时百感交集,想哭又想笑,最后沙哑着嗓子答了句:“知道了。”
书房内,萧岭停下书写批注。
自从他处置了徐桓之后就一直沉默无语,仿佛在默默生气的系统突然道:“加一。”
萧岭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询问道:“多少次了?”
“四次。”系统自以为冷冷地回答,虽然一个机械音听不出冷不冷。
“哦。”他因为头疼半眯起眼,“谢之容的好感度呢?”
“奇怪与厌恶交织。”系统回答,刻意加重了厌恶二字。
难为谢之容每次面对他都能摆出副风平浪静的脸。
萧岭浑不在意,毕竟两天之内就能让一个人从对他从憎恶至极到亲密无间这种离谱的事情他想都没想过,从憎恶至极到厌烦在他看来已是莫大进步了。
萧岭不问,系统就不说话,显然被萧岭这个会钻空子的宿主气的要发疯。
萧岭倒无安慰系统的打算,他不是圣人,连个好脾气的人都不是,系统三番五次动用权限,想要推动剧情向原书中的那个结局发展,很敬业,萧岭承认,要是他手底下的人都这么敬业,萧岭做梦都能笑醒,但结局是他被挫骨扬灰,那么他无法接受。
在系统改变主意之前,他们之间的矛盾没法解决,只能暂时隐藏。
矮桌上摆了个小老虎模样的镇纸,暖玉所制,毛色橘红发焦,萧岭拿手指推了一下小老虎,“别生气啊。”他漫不经心又无甚诚意地劝道。
系统似乎冷笑了一下,而后就无声息了。
萧岭弹了下小老虎的脑袋,将镇纸弹倒在案上。
“陛下,已酉时二刻了,可要传膳?”
萧岭抬头。
许玑站在他面前,已一切如常。
萧岭点了点头,想起许玑对于京官籍贯如数家珍,道:“许玑,你对京中二品以上官员,有多少了解?”
许玑想都不想直接跪下,“臣不敢。”
萧岭忍着深深叹口气的冲动,“朕,”朕就是想问问,“朕没有问罪的意思,你起来回话。”
朝中稍有能耐的臣子他都不认识,何况交心,朝中又有党争,评价其他官员时难免带有各自立场,许玑对他诚然毫无保留,可许玑常年在内宫中,了解朝中事只凭借百官志,知道个名字籍贯出身而已,况且,看许玑这个反应,即便皇帝问,他未必敢事无巨细地回答。
诚如萧岭所想,传道解惑授业在古人看来是极严肃 的事情,若皇帝询问许玑政事,许玑只觉得这么做是在侮辱皇帝,大约会立刻跪下叩头请陛下收回成命。
既没有立场,且关心国事,了解京中情况,又是他能轻易见到的……
一张美得近乎于惊心动魄的面容蓦地浮现在眼前。
唯有,谢之容。
萧岭将手中毛笔往笔洗中一掷,“传膳吧。”
毛笔倏地落入水中,原本已半干的朱砂在水中融化开来,溢出一尾曼妙的红。
……
因为徐桓在内宫的运作,他被处置的消息不足半日,便传遍了内宫,于这个消息一起传开的,还有皇帝那句“之容不喜欢。”
于是,地处偏僻的珉毓宫在这一日,就成了无数人眼热心焦的所在。
萧岭似乎怕他无聊,命人给他送来了新棋子。
竹木所制,远不及徐桓所送的那副昂贵。
先前没有下完的棋局被谢之容按照记忆摆好。
萧岭在借用他的名义杀人,这点谢之容很清楚,可他并不介意,他半点不在意在自己传言中做个以色媚上,唆使皇帝诛杀近臣的妖妃。
竹制棋子不同于玉石温润,然清新雅致,远胜于金玉。
他不介意,但是很好奇,皇帝为何要以宠爱他的名义。
倒让朝野都觉得,皇帝仿佛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似的。
想起萧岭离开时似是面对心上人时的羞赧表现,谢之容轻轻笑了下。
他的这位陛下,应是好会骗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和谐问题所以改了文名文案和简介,内容不变。
第九章
以往虽也有美人入宫,得萧岭喜爱,却没有一个如待谢之容这般张扬,简直到了朝中皆知的地步,淮王府一时间门庭若市,来往官员络绎不绝,赞淮王养出了个好儿子。
淮王本就不喜谢之容,这声声道贺在他听来刺心的很,况且有些人本就是阴阳怪气,譬如说留王爷萧岫,特意来他府上道贺,句句戳的淮王如坐针毡,奈何这位王爷是当今的一母胞弟,地位尊崇,年纪又小,深得太后溺爱,谁能把他如何?
竟将淮王气的一病不起。
因为谢之容在宫中的缘故,萧岭也知道淮王卧病在床。
而巴巴地来告诉皇帝淮王病了想讨皇帝个好的人,正是宿择。
四个黄门郎已死了两个,剩下两个自危无比,可又不敢不出现在皇帝面前,免得皇帝拿此事问罪,故而宿择入宫之前小心翼翼地打探了皇帝今日心情如何,还探听了淮王府的消息。
宿择打量着皇帝的脸色,斟酌着道:“眼下淮王病了,谢公子在宫中,若能得陛下恩典,让公子出去探望,公子必然感沐陛下恩德,愈发爱重陛下。”
萧岭听得只觉好笑。
他记得书中淮王与谢之容的关系连面子上都过不去,谢之容登基后淮王一系被夺爵凋零,老淮王暴亡,叫谢之容去看望照顾淮王,那是萧岭嫌他和谢之容的新仇旧恨不够多,死的太慢!
“此事日后再说。”皇帝答的怠懒。
宿择立时不敢吭声了。
有前车之鉴在,他在皇帝面前比往日更小心谨慎,连带着手下仰其鼻息的人都收敛不少,全无往日嚣张气焰,只想夹起尾巴保命。
说了几句,见皇帝没什么行事同他说话,宿择赶忙告退,绝不在皇帝面前碍眼,同往日不到宫门将关时绝不走的模样大相径庭。
没宿择打扰,皇帝照旧看书。
他要知道的东西太多。
就算问谢之容能解决一些问题,但不代表萧岭可以对国事一无所知。
谢之容当皇帝萧岭不在乎,可他很在乎别人有没有欺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