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也想做明君(74)
萧岭点头称是。
萧岭提的条件太多,饶是谢之容也一时无法给萧岭意见。
谢之容垂眸想着,先给萧岭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萧岭接过。
谢之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有喝。
“倘若只是抓人归案,那么照夜府足以。”谢之容道。
然而皇帝要的不仅仅是惩,他要的有人将制度落实。
照夜府游历于律法之外,与禁军署一样直接听命于皇帝。
但整顿吏治,恰恰需要律法为基本,不若,便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一言蔽之,他需要一些人,将某些事情,变得合理,且合法,变得名正言顺。
这是照夜府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照夜府最大的优点就是利落干脆,皇帝要人三更死,照夜府绝对不会留此人到五更。
萧岭摇头。
若是照夜府可以,他无需这样烦恼。
沉默片刻,谢之容方才茶杯,道:“臣有一人选,除却陛下无所依仗,且出身恰到好处,既不会有世家盘根错节之困苦,亦不会过于媚上,以期取宠于陛下,加之,他现在的处境,会令他比一般人,对陛下更为忠心耿耿。”
萧岭在听到处境二字时脑中忽然闪过了一张脸。
一张苍白冷淡的脸。
“之容是说,寒表妹?”萧岭道。
谢之容颔首。
受恩王府远在万里之外,萧氏宗亲虽都在京中,然而崔寒不会以郡主身份为官,所以无论是哪一边的关系,都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出身甚高,却无繁杂关系,也无私心可图。
崔寒与京中诸亲族关系皆冷淡,不会为这些人谋私,且出身甚高,不会轻易为财帛、为他人许诺的利处所动。
明明该是王府世子,却只能女扮男装,甚至为太后中意——他所受的最大威胁,不是来自京城,而是受恩王府。
崔寒,若想长久留在京中,就只能依靠皇帝。
“崔郡主品性臣尚不深知,”谢之容道:“臣信口之言,请陛下莫要挂怀。”
萧岭瞥了他一眼,心情颇好道:“装模作样。”
每次谢之容都说是信口胡言,萧岭都觉得这话约等于后宫干政免责口头协定。
“但或许不久之后,崔郡主的行事,陛下就会知晓了。”谢之容道。
萧岭挑眉,“之容的意思是,寒表妹很快就会入宫?”
对啊,崔寒不日就要入宫谢恩。
崔寒年岁渐大,他瞒不了多久了,而眼下,机会已摆在了他面前。
先前皇帝不值得信任,且时间并不急迫,但今时不同往日,萧岭很快就会看到崔寒的选择。
与谢之容说完话,萧岭心满意足,只觉刚才的阴霾散去大半,问谢之容:“之容,你到御书房见朕,可有什么事吗?”
谢之容微笑着看萧岭,“嗯?”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萧岭这是要逐客了?
谢之容很有种被始乱终弃之感,他偏头,笑问皇帝,“臣说了这样多,陛下不欲嘉奖臣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四十六章
萧岭愣了一下, 谢之容在他心里虽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但于可愉兴之物多毫无兴趣,他乍然要赏, 倒令萧岭十分意外, 旋即笑道:“那之容想要什么?”
谢之容的视线在皇帝脸上轻轻一划, 让萧岭有种自己仿佛也成了筹码之一的错觉, 半晌,谢之容微微皱眉, 道:“陛下昨夜没睡好?”
萧岭:“……”
谢谢,已经在悔不当初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哪怕萧岫抱着他胳膊嚎啕大哭他也不去长信宫。
萧岭轻咳一声,目光游移, “之容, 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
“国事重要,陛下身体更重要。”谢之容道, 萧岭抬头看他, 脸上有一种见鬼了的悚然, 不知道是不是萧岭的惊异表现得过于明显,他又补充,“若陛下欠安, 于国事上便要耽误。”
萧岭呼了一口气,刚才那种违和顿时烟消云散, 下意识按了按眼下乌青,道:“朕以后慎重。”说着看向谢之容, 等待谢之容的回答。
“这样说来, 陛下是要给了?”谢之容问道。
萧岭没有立刻应答, “之容不妨先说你想要什么。”
谢之容平日很欣赏萧岭的谨慎, 但放在这种时候,未免可恶,眉宇下压,遮掩住了眼中的情绪,谢之容戏谑道:“陛下昨日不还说,臣要什么,凡陛下所有,都不会吝啬吗?”
萧岭脑袋蹭地炸了一下。
让谢之容经历了这件事情,以谢之容的记忆力,这和让人录下来了有什么区别?
他用手指按住了半张脸,不愿意抬头见人,生无可恋道:“之容请说。”
萧岭整个人此刻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颓唐,好像下一秒就能寻个角落里去蜷着,可见在皇帝心里,这件事有多丢人,谢之容看他这个可怜样子轻笑了声,起身道:“既然陛下慷慨,臣却之不恭。”
他离开桌案时不知有意无意,与萧岭距离不远。
袍角划开的弧度恰好蹭到萧岭的手臂,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萧岭豁地抬头。
“权当陛下欠臣吧,”谢之容语气平淡,尾音却略微上扬,仿佛颇为愉悦,“待臣想好,”他一顿,意味深长道:“待陛下舍得,臣再来讨要恩赏。”
不等萧岭回答,他见礼,“陛下宵衣旰食,臣不便打扰,先告退了。”
萧岭颔首,又拿起来本奏折。
朱笔的一端轻轻点在眉心上,萧岭若有所思。
谢之容想要什么,若他能给,他自然会给。
但有些他不能给。
譬如他的命。
萧岭落笔,眉心微蹙。
谢之容到底想要什么?
而后数日,萧岭公务繁忙。
距离萧岭继位后的第一场会试,已不足两天。
……
这日,大长公主府门前车马盈门,来往马车足足排出去二里远,占了公主府门前一条街。
花厅内,崔寒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翻着本汇编了古人新政改制的书。
负责押送这批东西的管事捧着几乎能与他手中书一般厚的礼单一件一件地念着,念了约一刻,念得嗓子发干,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来,从古董字画念到首饰,才开始念衣料,此后还要家具、丸药、和各类杂用,“……蟒缎、妆缎、石榴绫、烟绫罗各五百匹,王爷记挂着郡主喜欢石榴缎,特命送来八百匹。”
崔寒合上书,抬手示止。
管事的如获大赦地停下。
少女坐在阳光下,搭在膝盖上的手净白近乎生辉,削刻的手腕上偏带着只血沁玉镯,衬得原本就过于苍白的皮肤竟透出些阴沉气来。
“这是做什么?”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将一应物件备齐全了,倒好像父王容不下本郡主,想我及早出嫁似的。”
管事哪里敢接这话?
“还是说,”手指划过书脊,“父王觉得宫中会慢待我与母妃?怕我们孤儿寡母在京城一应用度全无,巴巴地把东西送来,”崔寒面上凌厉之色立显,“这样快,我与母妃刚离开王府,你们便也启程了吧?”
大长公主与受恩王夫妻两地分居,受恩王挂念,常常派人送东西也是有的。
但从来没有一次,准备得如此齐全。
崔平之的目的是什么,昭然若揭。
管事的被崔寒森冷的声音吓了一跳,本想立刻跪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请罪的,而后突然想了临行前大公子崔安来叮嘱他的话。
崔安告诉他,他押送有功,日后便留在郡主身边效力。
管事先前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以往大长公主在京城,他亦来送东西,不足半个月就要回去。
可这半个月,他可不能清闲地呆在京中,而是,观察着大长公主府的动向。
还有京中,可有大事。
往年的大事无非是皇帝又杀了哪个官员,又做了什么丧心病狂之事,然而此次进京,他愕然地发现,今年京中最大的事情,竟然是要会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