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也想做明君(180)
自从顾廷和入京以来,即便与皇帝相处次数甚多,但皇帝待他素来都是恪守君臣之别,待他,与待旁人没有任何区别,这样的距离令人觉得舒适,又令人觉得疏离,与他传闻中那些名声,迥然不同。
今日见皇帝难得失态,顾廷和心中生出丝原来皇帝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兴味。
凉风起,微微吹起顾廷和柔顺的长发,他向后退了一步,垂首道:“臣无事,只是担心陛下,请陛下降臣失言之罪。”
萧岭按了按眉心,亦觉得自己此刻发怒无甚道理,低声道了句:“朕失态了。”
顾廷和却道:“臣今日什么都不知晓。”眸光一转,顾盼生姿,向前几步,伸手在皇帝肩头轻轻一蹭。
萧岭刚要开口,便见半干的叶子出现在顾廷和掌中,“臣失仪,陛下可与刚才罪一道罚了。”他说,微微靠近之后,容颜愈见粲然。
许玑是站在皇帝侧面的,顾廷和手伸得猝不及防,许玑没来得及阻止,便要低头站在一旁,等皇帝与顾廷和说完话,余光一瞥,瞳孔巨震。
谢之容,就站在不远处!
以萧岭这个角度是看不见的,但是顾廷和看得一清二楚,这位顾将军不知看了多久,非但不收敛不慌张,唇角反而微微翘起,笑得灼眼。
只是不知,是在对谁笑。
遭顾廷和这样一搅,萧岭的心情无奈地被平复了一些,“罚卿住嘴。”皇帝摆摆手,“出宫去罢。”
顾廷和笑道:“是。”
将枯叶拢入袖中。
“若是陛下心情不佳,”顾廷和抬首,目光却恪守礼法地不曾与皇帝对视,“臣很愿意伴驾,以解陛下忧愁分毫,但臣还是不希望,”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萧岭听到声音,以为是哪个宫人,并没有在意。
“不劳顾将军费心,”脚步声的主人在萧岭身后笑道:“陛下若有忧烦,有我解忧。”
萧岭悚地一惊,刚要回头,肩膀却被人从后轻轻按住。
谢之容以一个分外亲密地姿态对顾廷和笑语道:“将军,在其位谋其事,勿要,有越樽之举。”
明明是微笑着的,却偏偏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是否越樽,恐怕不是谢将军说得算,”顾廷和笑得柔美极了,“况且,在其位谋其事,这话用在将军身上也甚为妥当。”
若皇帝真有私意,你我身份都见不得光,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不待谢之容回答,萧岭却拍了拍谢之容的手,仍是冰冷,“朕说得算,”萧岭漫不经心道,手指在谢之容手背上似是无意地一划,“顾卿,天晚了,你可自去。”
这话毫不留情,饶是顾廷和,唇角笑意都有一瞬间僵硬。
“至于含章,”萧岭转头,视线接触道谢之容的脸上瞳孔似乎缩了下,他顺手抓住谢之容的手,随意,又亲密无间,“你同朕回未央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未央宫的一路上二人皆无话。
谢之容一直低眉顺眼地坐着, 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卸下甲胄,换了一件颜色浅淡的衣袍, 显得格外温和清润, 大约是沐浴过了, 身上除却萧岭熟悉的降真香味, 还有淡淡的皂荚香,半点酒气也不闻。
倒是萧岭, 身上一直萦绕着一股酒气。
萧岭偏头,果不其然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酒味,想到谢之容喜洁,手刚放松一点, 便见原本低垂着眸子的谢之容立刻抬起, 眸光温和,毫无咄咄逼人之态, 甚至隐隐有几分委屈。
萧岭沉默片刻, 又将手指搭上去了。
谢之容又垂眼, 安安静静地坐着,显得格外乖巧听话。
萧岭:“……”
很难想象,这是男主。
此刻情绪难以言说, 一阵说不出的酸软与无可奈何。
待到未央宫,萧岭松开手, 谢之容似乎极恋恋不舍,但还是在萧岭的注视下安静下去, 而后伸出手, 示意萧岭扶他的手下来。
萧岭接过谢之容的手, 气氛实在诡异, 他开了个玩笑试图缓和,“之容此举,倒令许玑无事可做了。”
谢之容垂着眼睛,轻声回答道:“许玑会习惯的。”
许玑默然地站在旁侧,只当什么都听到。
萧岭下了车,谢之容却不愿意放手,一路攥着萧岭的手往内去。
“之容?”
谢之容脚步一顿,“陛下还有其他要事需办?”
他的双眸在烛光下宛如两块再温润不过的玉,其中涌动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动人光泽,既好看,却又显得脆弱极了,仿佛萧岭只要说一句有,就能轻而易举地碎在谢之容眼中,萧岭沉默须臾,“没有。”顺从地跟着谢之容上前。
也眼睁睁地看着谢之容屏退了寝殿众宫人。
萧岭似有所感,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下,“之容有事同朕说?”萧岭问道。
他没有直接去床上的打算。
谢之容颔首,“臣有。”
萧岭指了案前,道:“之容若是愿意,不若坐下同朕相谈。”
谢之容目光在竹席上一掠而过,本想拒绝,但他很清楚,若是此刻他说去床上谈,萧岭一定会非常抗拒——他的陛下一直从同他开诚布公,而非将一切事情压在心中粉饰太平,“好。”他点头。
两人分席而坐。
谢之容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去取了一精致的匣子,放在案上。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似亲密爱侣,倒真如君臣一般。
谢之容朝萧岭轻轻颔首,而后平静地说出了心中所想,“陛下,臣不愿意封王。”
第一句话就让萧岭哽得难受,他无言片刻,问:“是朕先前之举,令你伤心了?”
还是,令你也不信任朕了呢?
谢之容摇摇头,他像是无意似的,手指爬上萧岭的袖口,手指轻轻擦磨着,明明与萧岭的皮肤距离还很远,却无端地让人仿佛已感受到了指尖上传来的温度,“陛下,只要是您做的,臣都不觉伤心。”
臣都甘之如饴。
“陛下,”见萧岭没有反对,谢之容手指变本加厉地向萧岭的方向挪了挪,堪堪碰到萧岭的手背,又在肌肤相接的那一瞬间抬眼,去观察萧岭的反应,这个驰骋沙场的男人,此刻,只是稍微动了动手指,都如此小心,“如您所说,臣知道臣自身于朝廷而言,有多危险。”
程序中,谢之容的所作所为,他更清楚无比。
诚是皇帝暴虐,然而,谢之容有能力谋反,谢之容非常明白,对于萧岭来说,自己有无反心并不重要,只要他能够谋反,就是个天大的隐患。
况且,无论是原书,还是程序中,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萧岭太过谨慎,也太过强势,他绝不会让自己的荣辱性命系在别人的喜怒之上。
从前谢之容欣赏萧岭为帝的公私分明,既有大刀阔斧的雷霆手段,又有步步为营的小心谨慎。
可此刻,他从前欣赏的一切,萧岭所欣赏他的一切,都是他们二人之间的阻碍。
萧岭张口,想要反驳。
谢之容似乎不明白,当萧岭决意给谢之容王爵时,他就已然根本不在乎那些所谓的谋反之能与勃勃野心。
他全然不在乎。
一只手指压住了萧岭的嘴唇。
萧岭抬眼。
谢之容似乎怕极了萧岭说出什么既关怀备至,体面非常,对他们二人都是最佳选择,又令他绝望无比的话了,他近乎于惶然地叫了声,“陛下。”
萧岭停住。
“臣明白陛下的隐忧,臣亦理解陛下的想法,”谢之容继续道,这话他先前想过无数次,说出口本该轻车熟路,此刻却发着颤,“陛下,臣都明白。”
他明白,却又无可奈何。
他想不到有什么办法来消除萧岭对自己的怀疑。
萧岭的怀疑是如此有理有据,平心而论,世间如何寻得萧岭这般的君主?在意识到谢之容有谋反的可能后,萧岭做的所有应对只是不欲再为帝,而非剥夺谢之容的兵权,将他禁锢于方寸之地,或者,干脆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