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也想做明君(168)
原本热闹的雅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怎么?”
算命先生声音兴奋得沙哑,“二公子这命格极贵,命中带将星!”
崔康不悦,嗤笑一声,“带将星算什么贵重?不过是一生劳碌,为人驱使罢了。”
算命先生正色道:“不然,不然,二公子命带将星,乃是统御三军之兆。”
何人能统御三军?
有人失声叫道:“那岂不就是……”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骤地收口。
雅间中立时喧嚣起来,有人忙不迭上来道喜,崔康沾染了酒气的眼睛微微泛红,抬手示止,“你继续说。”
“只是,”
“只是什么?”声音急切。
算命先生道:“只是命中有杀伐,非是太平命格,命有七杀,将来若兴战事,则如游龙入海,贵不可言!”
崔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落杯。
雅间中瞬间鸦雀无声。
“赏!”
雅间瞬间热闹起来。
已入夜,各处灯火辉煌,画栋飞甍峻宇雕墙无一不精美绝伦,被堂皇灯光笼罩,望之若玉楼金阙,花楼上香风阵阵,偶有打扮得入时艳丽的美人与楼下策马而过的富贵人家公子调笑。
因酒楼内各处皆有精巧暖炉,客人不觉得冷,一雅士笑道:“真乃太平天景,王爷理政有方有谋!”
桌上气氛热络,客人满饮一大白。
楼外,将乞儿打撵出去的健壮伙计啐了一口,小乞丐伏在躺在地上有进气无出气的老人身上哭叫,领头得不耐烦地转过来,骂道:“都没长眼?不怕冲撞了客人!拖下去啊!”
即便兆安属南,冬日还是冷的。
领头的搓了错手,皱眉骂道:“最近怎么这样多要饭的?”
他们自后门进去,立时有长眼色的小伙计给领头开门,哈着腰道:“听说是为了炼铁的事,小的也是听旁人说了两句,仿佛加税了。”
领头的不以为意,“为着点税就拖家带口跑出来要饭,哪就至于过不下去了?”
有人笑嘻嘻道:“依小的看,都是群四体不勤的刁民。”
侧门被嘎吱一声关上。
因尚在年中,城中并不禁夜,游人如织。
烟火升空,粲然且一视同仁地照亮了每一处。
照得亮豪奢,亦照得亮,角落里断气的老人,与绝望抽泣的稚子。
照得亮天平年景。
或许是为显同沐了受恩王恩泽,连乱葬岗的野狗豺狼,最近吃得也格外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作者有话要说:
手感不太好,不好意思。
看见营养液涨得好快啊,受宠若惊,感激不尽,啾咪啾咪!!
第一百零五章
过了不知多久, 似乎是一夜,也似乎,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
崔安已是面无人色, 唯有一双泪流不止的眼睛红肿着, 从见到杨廷机时就开始跪地哭诉, 到东方渐晓, 他都不曾起来,因而此刻双膝疼得宛如针扎一般。
“崔安。”昏昏沉沉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低沉的男音。
是……崔安霍然抬头, 看向一直沉默无语的外祖父。
他终于开口了。
崔安顿时喜不自胜,自从杨氏过身后,崔安面临的每一样困境都是杨廷机一手为他操办解决的,因而崔安亲近外祖比亲近崔平之更甚, 对他而言, 只要杨廷机开口,世间便无难为之事。
今日之事, 亦然。
“外祖, 外祖。”崔安膝行到杨廷机面前, 青年人眼中尽是希冀,颤声唤对方。
或许是自觉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崔安并没有注意到, 杨廷机唤他崔安。
杨廷机从不连名带姓地叫他。
“外祖,”崔安哑声道:“孙儿就知道, 外祖不舍得让孙儿去送死。”
杨廷机如刀锋一般的视线落到崔安脸上。
他已经老了,目光却还如正值盛年时那般锐利。
他定定地看着青年人清俊却怯懦的面庞, 忽地生出了一种想要叹息的欲望。
他戎马半生, 无有亲长荫蔽, 唯有在战场上以命相搏, 软弱这个词与他毫无关联。
这个先后失去了父母兄弟妻女、送走了大半战友同僚,最终功成名就又孑然一身的男人望着此世间自己唯一的血亲,从未感觉如此疲倦过。
他能从这个青年人的脸上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的影子,还依稀觉得他有些像自己的亡妻,但是无论是女儿还是夫人,都没有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如此狼狈不堪过。
他听着耳边崔安惊喜地唤他外祖,听崔安吹捧他的好,直到青年人得不到任何回应,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惶恐不安地闭上嘴,只拿一双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他,杨廷机再一次开口了,他说:“崔安,你要同你父亲说,你去京城。”
仿佛在平静无波的水中骤然从山顶滚下巨石。
刹那间,水光滔天。
崔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眸光剧烈地颤抖着,“外……外祖?”他不敢相信,颤抖着确认。
杨廷机已枯坐了一夜,却不见半点疲态,他对崔安重复了一遍,“回府,告诉你父亲,你要去……”
杨廷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安猛地扑地痛哭打断。
杨廷机看着崔安清瘦的脊背,张了张嘴,本想伸手扶他起来,却不知因为想到了什么,猛地顿住,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崔安,回府去。”
崔安哭得浑身剧烈颤抖,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外祖,我不想……”声音哆嗦着,“我不想死!”
杨廷机静静看了一息,最终忍无可忍,一把拽起瑟瑟发抖,有如一只被大雨打湿了羽毛的无主雏鸡一般的崔安,他目光牢牢地缩在崔安脸上,后者颤了下,下意识咬住了牙免得自己哭得更厉害,直觉告诉他,杨廷机绝不想在此刻看见他痛哭流涕的样子。
“崔安,”杨廷机蜿蜒着伤痕的手背上因为用力青筋道道隆起,“你要是想活着,就去同你父亲说,你要去京城。”
“为什么?”崔安哽咽着发问。
杨廷机松开手。
崔安却不死心,望着转过身的杨廷机,颤声问道:“外祖,为什么?”
“去!”杨廷机厉声回答。
崔安被吓得肩膀猛地一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朝杨廷机一拜,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
侍从见状皆惊骇,忙有人扶住了崔安,搀扶崔安出去。
背对着崔安的杨廷机仿佛什么猜得到,眉头深深地拧在一处,半晌才缓缓放松,露出一个冷笑。
崔平之给了他一个难题,那么,他还给崔平之好了。
若是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若是连至亲都要被拿来做交易,崔平之拿什么取信于兆安内的臣民?
崔安形容狼狈地回了王府,失魂了一般,头也不抬,直直地往书房走,面前有什么都不顾,却听一阵惊呼,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人一把扶住了肩膀。
“大公子!”那人似乎也被惊到了,若非那人眼疾手快,拦了一下崔安,恐怕二人要撞个满怀。
崔安抬头,昏茫的视线正好与后者含着担忧的美目相撞,一下回了神,往后退了三步,苦笑道:“姨娘。”
冯氏放下手,目光担忧地看着崔安,“大公子这是从哪回来?”
满身狼狈,衣料皱巴巴的,衣袖被泪水洇出一片湿痕。
即便崔安已经被封了世子,冯氏还是习惯叫他大公子。
崔安摇了摇沉重的头,没有回答冯氏的问题,纵然与眼前女子所出的崔康水火不容,但崔安与冯氏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冯氏一向是最温和好说话会做人的,知自己走了,最得意的就是崔康与冯氏,但被冯氏关切发问,崔安还蓦地感受到一阵心酸。
他只嘶声问:“姨娘,我父王可在书房?”
冯氏点点头,道:“在呢,”目光在崔安身上一扫,“只是正在些人谈事,吩咐了不让人打扰,约莫一时半刻也出不来,大公子不妨先回房洗洗脸,免得王爷见到了大公子这样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