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也想做明君(144)
萧岭像以往那样没有放下笔,只拿另一只没握笔的手挥了挥,示意他快滚蛋。
萧岫起身,第一次没有一步三回头腻歪着不愿意离开,而是快步离开书室。
临出去之前他步伐终于缓了缓,偏头看去。
萧岭正专注地看着一份文书,长睫垂下,神情意外地恬静温和。
而后萧岫猛地转头,大步离开。
再没回过头。
听不到萧岫的脚步声,萧岭放下笔,有些感叹。
小小年纪,试探人的心眼倒是不少。
在赵氏还得势时,无论萧岭对萧岫再怎么优容,都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因素。
而萧岫想知道的是,倘若赵氏倾覆,那么作为赵太后之子的他,是否还有资格作为萧岭疼爱的弟弟。
或者,是否能够被萧岭容忍着活下去。
而萧岭,给了萧岫答复。
然后,换取了少年人从此之后,再无藏私的忠诚。
哪里像只可怜可爱的小狗,分明是只警惕慎重的狼崽子。
……
萧岫一直回到留王府脸色都很微妙。
管家打量着少年精致漂亮的脸,很难从他翘起的唇角和毫无笑意的眼眸中看出萧岫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殿下,”管家小心道:“您要找的道人已经找来了。”
萧岫摆弄着陶瓷狗小摆件的手顿了顿,然后伸出手指,在小狗头上弹了一下,“让他过来。”
这玩意当然不是萧岫买的,而是上次萧岭出宫,看着一排五个各种姿态的小狗镇纸好玩,买了两排,一排在萧岭书房,一排则送到萧岫这。
萧岫一开始对这些小玩意嗤之以鼻,觉得萧岭哄五六岁的孩子都不是这种哄法。
萧岫惯用的镇纸是一对碧玉制的汴梁绿翠,幼童拳头大小,绿而不僵,水色如洗,玉质细腻温凉。
他是不愿意与这些小玩意与自己那对镇纸并列的,遂随手摆了,偶尔拿出来玩一玩。
他手中的这只低眉顺眼,好像在撒娇卖乖,看得萧岫有些憋火,本想再弹一下小狗的脑袋,却听一阵脚步声。
萧岫立刻止住了这个动作。
与管家一前一后过来的还有个看上去不过刚刚弱冠,容貌绮艳得几乎生出几分妖气的漂亮年轻人。
萧岫皱眉。
可能因为萧岭身边那些青年才俊的缘故,他看见长得好看的男人总有点说不清楚的厌烦。
年轻人向留王见了个礼,“贫道暮雨。”
这是什么名儿?
萧岫看向管家,目光渗着冷。
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名为暮雨的道人的底细。
不过是个打着道门旗号,凭借着容貌与巧言在京中招摇撞骗的骗子。
管家忙道:“回殿下,殿下有所不知,暮雨真人道法高深,在京中极有清名。”
若是手中的不是那个小瓷狗,而是个瓷杯,此刻已经被萧岫摔出去了。
听到在京中有清名这句话,萧岫眼中冷色更浓。
暮雨朝萧岫露出个笑来,“倘王爷有何疑虑,不妨向贫道一诉,贫道或可解王爷之困。”
萧岫手中盘着那瓷狗儿,对管家道;“你下去。”
管家躬身去了。
萧岫低头看着那只小狗:“真人可知,世间有什么法子,能叫一人的神魂,附着到另一人的肉身上?”
萧岫知道。
如果说第一眼只是怀疑,那么之后萧岭的举动就印证了他的想法。
萧岫与萧岭一起长大,他太清楚自己的好兄长是什么人了。
旁人以为萧岭的变化是迷途知返,而萧岫不然,萧岭的改变越大,他越觉得心惊。
明明一模一样,却截然不同。
他先前有过查明此人身份的想法,后来却放弃了。
原因很简单,于萧岫而言,在他那个暴虐多疑的好兄长下做个好弟弟,未必比在如今的萧岭面前扮乖巧更容易。
况且,他根本找不到证据。
明明告诉自己,眼前的人不是兄长,然而,在两月之前,答应了皇帝,愿意为官。
萧岫眼睛半垂。
那或许,是他放下戒心的第一步。
有一次,就有之后的无数次。
暮雨闻言身体猛地一颤,继而心中爆发出狂喜。
能让萧岫发问却不能去探查的人,这个世间实在太少太少。
唯有一个,就是半年前性情大变,从不理朝政变得事必躬亲的皇帝!
暮雨在京中上层游走,若能从萧岫口中探听出更多的消息,其价值足以令他半生无忧。
压下喜悦,暮雨开口时声音轻颤,“贫道在一古籍上看过,有借尸还魂之法,可使一已死之人的神魂,转移到一未腐的尸身上,替代此人活着,因是同一具肉身,便是至亲之人,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手指擦磨着小狗,“哦?那该以何种方法破之?”
示意暮雨继续。
暮雨面露为难之色,“需得用黑狗血,点在其人眉心与太阳穴上,方能使神魂离体。”
便是留王,也不能哄着皇帝将黑狗血点在脸上,果如暮雨所料,留王皱眉道:“没有其他法子?”
“有,不过要起坛做法,”暮雨道:“以沟通阴阳,还需此人生辰八字,待阴司出现时,以之向阴司询问。”
要生辰八字?
这骗子还真敢想。
萧岫唇角露出一点笑意,“沟通阴阳,询问阴差?”
暮雨躬身,“此举虽险,但贫道愿意为王爷一试。只不过,若要做法,还需一应器物,贫道先出去,将法器拿来才行。”
“倒不必那么麻烦。”萧岫道,而后唤人进来。
暮雨一直保持着相当恭敬谦卑的神情,幸而他垂首躬身,旁人看不到他眼中的喜色。
萧岫面色陡地冷了,唇角却还露出那点再甜软不过的笑,“暮雨冲撞贵人,处置了吧。”
暮雨面上的恭敬一僵,顿生骇然之色,呼救求饶还未出口,就被训练有素的府卫塞住了口唇,架住双臂拖下去。
“沟通阴阳,”萧岫对着手中的小狗笑道:“本王也会。”
想从他这套话,暮雨未免太胆大包天。
“罢罢罢。”
连说三字,萧岫望着那撒娇撒痴的小狗,手上动作轻缓不少。
罢了。
只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问他。
难道你不想,你的皇兄,是此刻的萧岭吗?
你不想吗?
萧岫恍惚间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我想。
不久,暮雨消失的消息在京中悄然流传,但范围很小。
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清楚,在京中能让人悄无声息消失的贵人不少,多打听还容易惹火烧身。
说不定暮雨这次不老实,引诱了哪家公子女眷,那么突然消失,也是必然。
很少有人会在意一个漂亮骗子的死活。
比起这件事,京中的官员们更在意另一件。
就是城外半夜传来的阵阵震天响动。
据看见的人说,伴随着响动一并传来的还有耀眼刺目的白光,幸而之后又下了鹅毛大雪,仿佛才将白光掩盖了去。
这事一早就被禀报了皇帝,萧岭即令人去查看。
不多时,消息传回来。
那传出异响的地方竟矗立着一块高一丈,四人合抱大小的石头。
石头通体漆黑,上面数十道深深刻痕,与石头纹理连在一处,并不像是人为,反而有如天然一体。
那刻痕凌厉,叫人看着就觉得阵阵发寒。
这块石头被运进了宫中,却没有随着消失而销声匿迹。
朝野就有流言说那石头上有个杀字,乃是上天不满皇帝所为,天怒人怨,民不聊生,故而降罚。
若是人为,怎么那石头上的痕迹就浑然天成?
这么大的石头,周围怎么可能没有脚印车辙?
那白光又是怎么来的?
但很快朝廷就出来解释,称是气候反常,山石滚落,一块石头滚了下来。
周围没有任何痕迹也是因为大雪,印子都被大雪遮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