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96)
吴盈敛了神色,尽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司先生仿佛已经将她的内心看穿,意味深长道:“不管你想得到什么,都必须拥有与之相配的实力。庸人说的权势财富地位,不过是力量的具化罢了,以此来衡量一个人的才能似乎有些出入,但世人所认可的无非就是这些。你想要什么,就必须紧紧抓住这些。”她阖上书房的门,道:“若是抓不住,那就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剩了。”
寒夜中吴盈面色沉沉,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大步流星走开了。
房中司先生听着门外的动静,知晓她是走远了,才对身边伺候多年的仆人道:“这孩子脾气也是没个准头,好在还能听进去话,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仆人为她取来暖炉,笑道:“大人不必过分担忧,奴婢看小姐这脾性,倒有些您年轻时候的样子呢。何况您说她为人处事也并无不妥,行事上也无甚差错,日后定能平步青云,直入内阁的。”
司先生闻言连连失笑,摆摆手道:“说的是什么话,她年纪尚轻,要学的东西还多的很呢。”
仆人恭敬道:“还不得仰仗大人的提点?人心是肉长的,时日长了,她自然能明白您的一番苦心的。”
“我平生不过这一点血脉,要说放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司先生手放在一份密报上,有些惆怅的说,“人年纪大了,总是寄希望于后人,盼着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能由孩子来完成。这也算我一点小小的私心,也是我欠这孩子的......”
仆人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插嘴的话了,沉默的立在桌边为她又点了一根蜡烛,司先生道:“这是今天送上来的东西?怎么还是老一套,和上次一个样子。”
“这个人想来也没什么问题,不然您三番四次的查她都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不。”司先生笃定的摇摇头,“若是不起眼的越要小心,局势僵持之际,往往这种沉寂无声的棋子最易导致大局倾覆。朝中为官者无不站队归党,那些观望的都是出身世家大族,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轻易泄露口风......这个李清平,她凭什么拒了齐王又拒了越王,想做个孤臣?这人行事老辣谨慎,不过二十出头,手段便这般了得,何舟房死的莫名其妙,咱们在信王府里埋的棋可就被毁的差不多了。”
仆人低声道:“可是信王不是咱们殿下这边的人吗?”
司先生执起墨笔,道:“这位信王殿下异军突起,也是个能人,早几年住在行宫不问世事,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同样贵为亲王,就没有对那个位置争一争的念想?我是不信的,但凡是人就有所求,她生父卫家不复当年声势,陈留王君卫氏也算是她亲叔父了,怎地一点表示都没有,当真如此沉的住气?”
“信王出身虽高,但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她与卫家不甚亲厚,毕竟不曾往来。至于陈留王府,想来也不至于站错了位置。”仆人道。
“不,你不明白。”司先生说,“她所依仗是不是外戚,也并非世家,而是当今圣上的心意。只要圣上心中对卫贵君存有一份愧疚,她就始终有立足之地,只凭借这一点,着实为最大的隐患。她耐的住性子不动,咱们就从她身边的人一一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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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聪明人,可惜自负聪明者往往都太看重自己,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其他人都是蠢的。”楚晙提笔写下一副字,慢条斯理道。
刘甄道:“这位司先生足智多谋,向来被齐王所倚重。只是她为人孤傲,容不下他人,传言齐王为她遣散了府上谋士,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大张旗鼓往往是虚张声势,没甚么意思。”楚晙凝神收笔,淡淡道,“行事如此嚣张,怕是仇家不少吧。做人还是要谦虚低调,棒打出头鸟,如今虽得我二姐重用,不过是狐假虎威,难保不是颗弃子,最先被抛出去。”
刘甄奉上热帕供她擦手,楚晙拿起那副字揉成一团丢到一边,又铺上一张新纸,想了想道:“清平呢,怎么今日未曾见过她?”
刘甄有些惊讶,随即道:“她......告假归家了。”
楚晙沉吟片刻,道:“是么,这便收拾东西回去了?也是,待二月户部发了调令,便要即刻启程了。”
刘甄再三犹豫,还是轻声道:“殿下,那函枢一职还是清平来任吗?”
楚晙眼底似有暗流涌动,闻言笑了笑,道:“不,她既然要走,函枢就得换人。谢家不是提了好几次么,那个谢祺,便就是她了。”
刘甄听她说的如此随意,心里有些为清平难过。想起她一路走来诸多不易,年少时的情谊使得她对清平总多了几分亲近,但如今她却不敢将这种亲近表现出来,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楚晙注视着低头的她,道:“刘甄,我问你,清平是个怎样的人?”
刘甄手指微微发抖,许多年前楚晙在王府便问过她这个问题,只是时不同往日,明明是同样的话,她却听出了一种极为隐蔽的警告。刘甄心中一惊,抬头对上楚晙幽深的眼睛,如被冰雪淋头,动都动弹不得,她低声道:“清平......是很好的。”
她忽然跪在地上,几乎是哀求般道:“殿下,她还什么都不懂......”她语焉不详,只是翻来覆去的说这句话,楚晙冷冷看她一眼,将那副字写完,才慢慢道:“你为她求的哪门子情?”
而后又道:“论做事做人,她想的比你明白多了,知道什么是自己的,什么不是自己的。求得所求,真是再明白不过了。乱中求稳,要是就是这种人。”
刘甄心下冰冷一片,楚晙话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喜爱,但那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清平的名字在她的唇齿间仿佛带着特殊的韵味,她是看似平平的说,却那么缠绵,以至于都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切齿,像是嬖爱到了极点。
楚晙再也不看跪在地下的刘甄,收了笔道:“云州之行,她到底能走多远还未可知。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牺牲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付出一切也在所不辞,且看看她是扶摇直上,还是就此陨落。”
第84章 对错
一月末的长安已有回暖之势, 冰雪消融, 化作潺潺流水, 重新覆盖着这片土地, 寒冬的冰冷已然消散,只余一点残雪, 固执的依附在瓦楞檐角,仿佛未画完的画, 平添留白供人想象。
东坊百户人家皆已将褪色的花灯取下, 唯独燕府的花灯还是簇新的, 绢纸都还是彩色,对联也是鲜明的红。清平站在外面打量了一下这座府院, 院中的梧桐长出了鹅黄色的嫩叶, 她心中微感可惜,怕是见不到这树枝繁叶茂的样子了。此去云州路途都要耗费数月,户部签文已至, 二月初便要启程上任,她侧头看了看东坊左右, 那盏花灯终究是未曾取下。
还需回王府交接事情, 而后再去承徽府呈递折子, 还要去礼部报备。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时间紧迫,容不得她伤春悲秋的无奈,推着人一步一步往前走。
回到王府之时,长史司的属官们已经到齐了, 因着长史一职的空缺,众人都对她的出现翘首以待,笃定这位低调的典谕大人必然会接手长史职位,但万万没想到——
“出京?李大人这便就外放了吗?”
清平和气道:“是的,我是来府中辞去典谕一职的,文书已经到了,二月就得走。”
有人叹息道:“外放也是条好路子,大人日后平步青云之际,莫要忘记我们这些人呐!”
话不过是客气的说说,横竖她都要走了,总归面子上看起来是一团和气的。有几人目光闪烁,像是有些跃跃欲试。清平看着她们充满野心的眼神,心里有些感觉好笑。
楚晙会那么容易就把长史随便塞给一个人?恐怕是不可能的。何舟房死了,她更有借口换上自己的人,剩下的小虾米不过是她留着试探对方背后主子态度用的工具。清平在一众心口不一的道贺声中敷衍的说着客套话,明显大家都没走心,各自有着自己的心思和打算。
她交付完手中的东西,又将印章,铜牌一并上交,又去了府里收拾东西,楚晙在不在书房她不清楚,她走在安静的后院,隐约听到清脆的鸟叫,房顶的积雪都被清扫干净了,露出原本质朴大气的样貌来。她在心里想着这院子春夏是什么样子的,那必然是花团锦簇,草木葱茏,想一想觉得还挺美的。只是好景不留人,她心中虽然觉得惋惜,但一想到日后要去云州,那又是另一番景象,各有各的好处。她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并不留恋的扫过这些雕栏画栋,上面云气翻涌,凤展翅欲飞。权势好是好,但也需有那个命担待的起,不然也不过是枉送性命,与人做了烧火的木炭罢了。
房檐阴影下,楚晙逆着光看着她的背影,轻快的步履泄露了主人愉悦的心情,她眯了眯眼,想必这人早就想走了,真是留的住人留不住心。楚晙侧过脸去,想了一会,忽地唇角扬起,吩咐一旁的刘甄道:“你去和她说几句话罢,出了这个门,以后想要来往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刘甄屈膝行礼,脸在阴影中看不出什么神情来,只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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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后院门边,清平将收拾好的东西装在包裹里,不过几件衣服而已,她心中叹了一口气,却见一人从廊下走来,正是刘甄。
没想到还能见她一面,清平想到之间她劝说自己的事情,忽然感觉很是羞愧,她迎了上去,道:“刘甄,你怎么来了?”
刘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闻言笑了笑道:“你要走了,我肯定得来瞧瞧你。”
清平不好意思的笑了,拍了拍手中的包裹,拉着她坐在石凳上,刘甄手明显颤了颤,清平诧异道:“怎么了?”
刘甄看着她的侧脸,掩住心中的不安,任由她拉着坐在凳子上。清平对她心存一份愧疚,总觉得自己上次说的话太过了,有心想和她赔个不是,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她们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依稀间是好多年前的样子,清平抿了抿唇,想着该怎么开口,刘甄却道:“去云州路途遥远,一定要小心。”
她这句话和今天在长史司那群属官说的没两样,清平却觉得格外贴心,赶紧道:“好的,我有分寸的。刘甄啊,上次我和你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你莫要放心上......”话没说完,她先自己脸红了,刘甄瞟了她一眼,眼神游离,而后笑道:“说什么胡话,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我难道还分不出好坏吗?”
“不过清平,你确实是说对了。”她仰头看着廊上的云柱,目光顺着阴影描绘到最高的地方,“我确实是有那份心,跟着殿下许多年是想在她身边好好伺候着,也是存着一份念想,想看看殿下是不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