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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222)

作者:看长亭晚 时间:2018-09-18 07:18 标签:情有独钟 女尊

  今日格外的冷,风吹的呼呼作响,用力地拍在窗纸上。宫人们提着灯盏缓步踏在未干的道上,那灯盏外蒙着层素白的绢布,仿佛一碰便会脆化了。里头点着的防风烛却是艳丽的红,颜色透过素绢看去,便如同冰晶中凝着梅花。
  宫中的变动还未传出什么消息,现今还未有人知晓昨夜禁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事到底瞒不了多久,想必晨会后皇帝遇刺严查宫禁一事,便会朝野皆知了。
  紫宸宫中陈琦站在桌前,低声道:“沈阁老今日真会入宫么?”
  屏风后的人没有答话,她抬头看去,只见屏风上空空落落,仅在一角绘了枝寒梅,独自开的正好。
  她也是临时接到传召匆忙赶来的,见到满地的血色时也是一惊,思及前因,心道怪不得皇帝要留她在宫中候召。
  屏风后环佩轻响,楚晙盛装而出,赤色的帝袍上绣满了展翅欲飞的凤鸟,华贵而庄重。陈琦一震,附身下拜,楚晙抬抬手,示意她起身。
  她长袍曳地,勾勒出修长的腰身。发间金钗嵌以明珠宝石,动作间熠熠生辉,站在那面屏风前答道:“哪怕宫中如今是龙潭虎穴,沈明山也不敢不来,不能不来。”
  陈琦发现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屏风角落的梅花上,感觉今日皇帝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仿佛哪里发生了什么转变,但她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只得道:“大理寺已经将供词都呈上,如陛下先前所安排的那般,如今沈阁老也应该忍不住出手了。”
  楚晙道:“昨夜辰州的消息已经传到京中了,辰州州牧梁濮在望海宴上遇刺,不治身亡。刺客是周乾麾下军长亲卫,持令牌求见梁濮……如果这事是真的,周乾就再也坐不稳这个元帅的位置了。”
  她有些疲惫地垂下眼,道:“沈明山先前早就想换了梁濮,让自己学生廖静洁去当州牧,不过当时严明华也在,反对的人太多,此事便作罢。如今辰州哗变,谁从中获利已经昭然若现。朝中,世家,宗室,还有朕的好姨母,信阳王……”
  陈琦听的心惊,不敢言语。幸而皇帝也只是随口说说,并非要她回答。
  而后皇帝站在窗前伫立良久,望着远处黑云渐起的天空。
  “要下雪了。”她轻声说道,那声音有些恍惚,淹没在呼啸的寒风声中。
  话音刚落,一点白轻飘飘从天空落了下来,风突然变小了,于是雪花柔柔地落在窗柩,迎风飘进殿中,落在她的手背。
  楚晙正要伸手拭去,雪花倏然融化成一滴水滑下,像是眼泪。
  她看着那痕迹许久,久到水渍干了,才轻轻摸了摸,开口道:“世女在宫中这么长时间,郡王可否遣人相询?”
  陈琦表情有一丝不自然,答道:“前些日子过问过,牢陛下费心了。”
  楚晙偏过头去问道:“听闻你归家数年,呆的最多的地方还是寺庙,是舅母舅舅对你不好吗?”
  陈琦蓦然一震,叹了口气道:“陛下知道的,我自小生在寺庙中,蒙恩师照拂,得以长大成人……”
  楚晙打断了她的话:“你是怨舅舅没有早些与你相认?”
  陈琦沉吟片刻,答道:“不瞒陛下,年幼时,我见寺中香客携家眷上香,家和美满,孩童得父母爱惜,自然是羡慕的,常常趴在墙头去看。我师傅说我也是有父母的,待我长的大些,她们也会接我回去。乍闻此询,我便天天在门口等待,只是时间久了,期望次次落空,便也不再奢求了。”
  她笑了笑道:“陛下是要做说客?我与郡王没什么母女缘分,说不上几句话,虽是与郡君能多说上些,但始终是难以融入。我在寺中清修惯了,有时也会回去住几日,也不打紧。”
  陈琦还以为是她母亲来御前诉苦了,但楚晙却是想起了在云州时的情景。那时候战事吃紧,与清平见上一面也难,有时候她在营外等了半天,两人也只得匆忙见上一面,连口气都不带歇就要接着回去各忙各的。如今想来,若是虚情假意,哪里来的耐心与坚持。她自以为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却处处可见真心。
  那人牵马站在河边,见她来了便笑着走过来,欢喜便从她心中涌出,如同醉酒般熏然,轻飘飘地向她走去。是心甘情愿,是甘之如饴。
  晨鼓声次第传来,天光大亮,雪洋洋洒洒落下,很快到处都被雪覆盖了,楚晙淡淡道:“既然如此,世女得空也多回去看看,也不必强求。”
  陈琦应了,见刘甄带着宫人踏入殿中,便退到一旁。
  刘甄俯身拜道:“陛下,早朝还有一刻便要开始了。”
  楚晙手拢进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的流苏,道:“恭王来到了吗?”
  刘甄道:“殿下已经在前殿等候,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陛下移步。”
  楚晙颔首:“那便走罢。”


第201章 来路
  扁铃三响, 悠长的余调回荡在紫宸宫外, 朔风卷起漫天飞雪, 不过顷刻便将屋瓦覆盖。雪落满了殿前, 没上白玉台阶,巨大的宫室寂静无声, 仿佛在第一场冬雪到来前就已经陷入了深眠。
  脚步声打破平静,一队人沿着宫道缓步走来, 大臣们迎雪而行, 眉梢染白, 怀中拥着几片碎玉般的冰花,向着紫宸宫走去。
  恭王楚昫早已等候在紫宸宫中, 携六部尚书、顾命大臣等十人站立在长桌旁, 桌上放着许多奏折,依六部分属、六州州府而分置,并以纸条书名以作区别。辰州府今日独占鳌头, 所在区域堆的满当。
  在场的大臣都看向那叠奏折,心中微沉, 消息能传到长安, 说明这事已经到了瞒不住的地步。
  昨夜辰州哗变, 周乾已经封锁州境,消息今早送至后便再无声息。如今情势如何,谁也无法断言。
  于是恭王奉圣旨,召六部尚书与内阁一同入宫议事。朝臣们也不得不摒除成见,与政敌们再一次携手共对难关。
  沈明山与一众阁臣踏入暖意融融的殿中, 抬眼便见吏部尚书赵凌平黑着张脸,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恭王立在长桌尽头向沈明山拱了拱手,道:“沈阁老总算来了,大伙就在等着您呐。”
  这话略含奉承之意,令几位大臣顿时拉长了脸,但以沈明山目前在朝中与内阁的身份地位,这场晨会唯独不能缺了她。严明华虽占了首辅的名,毕竟式微,沈次辅已将实权牢牢握在手中。
  沈明山脱下大氅,露出绯色官袍,她腰围素白玉带,质朴无华,腰间挂着先帝在位时御赐的紫金鱼袋,殿中大臣见了她这身装扮深感不妙,只见沈阁老面色沉稳,谦谨地向恭王行作揖道:“多谢殿下抬爱,老臣万万受不起。”
  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恭王道:“阁老受的起,请入席罢。”
  沈明山与一众阁臣在右,六部尚书在左,位份高低立见,百年来内阁以其职权之便总揽大权,使得阁臣成为名副其实的宰相,虽为虚衔,却握实权,地位超然,凌驾于六部之上。
  宫人将殿门一道道合上,深紫色的绒帘放下,原本开阔的大殿霎时只得这方寸之地,狭小的空间中气氛渐渐紧张起来,恭王站回台上,轻咳一声道:“清晨时辰州府递上急报,昨夜辰州哗变,周帅封锁州境至今,再无别的消息。”
  此言一尺众人哗然,目光相触,纷纷打量着对面人的神情,似乎在试探对方到底是否事先知情了。
  恭王看向右侧第一位的沈明山,问道:“不知沈阁老如何看此事?”
  沈明山慢悠悠地道:“辰州哗变,却也不是什么大事,辰州境内驻守的乃是周帅所辖第五军,还有梁州牧坐镇,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才是。臣等身在万里之外,无法洞晓先机,只能静候辰州的消息传来,就算是再急,也不差这一时。不如等有了消息,再做定论也不迟。”
  恭王颔首:“沈阁老言之有理。”
  沈明山答道:“殿下廖赞,老臣不过是集众之所长罢了,在座的几位尚书大人见闻亦不亚于我,若是殿下先问的是她们,老臣现在也怕是什么都答不出来。”
  这番问答着实恶心了一番尚书们,沈阁老深谙为官之道,既不贪功也不激进,好话坏话都她一个人全说了,后面的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干脆闷声道:“殿下与阁老说的都对,阁老在朝中为官数十载,臣等不敢相较;先前都是内阁当家,六部建言也不过尔尔,倒不如不现拙了。”
  沈明山淡然一笑,并不将这种话放心上,向恭王行礼道:“难得大伙都聚在一块,老臣有个不请之情,先前曾议过立太女一事,今日是否能再提上议案?”
  礼部尚书温天福答道:“陛下如今尚在盛年,纳后宫不过数月,仅得一女。众所周知,皇女满岁方上报承徽府入玉牒,阁老却说要立太女,有违礼制,于情于理皆不合,还是慎思为好。”
  沈明山却道:“去年云州边疆告急,接着就是国战;今年三月辰州水患,祸及三郡,夏粮收不上来,又要户部拨粮救灾,这都是明面上能看得到的事。还有朝中看不到的,贺州贪墨事发,难道六州官场就仅此一例,其他地方都清清白白?国事艰难如此,若是连朝中都乱了,纲常法纪都不要了,这天下还能再太平下去吗?”
  她向侧边一拜,低声道:“前车之鉴尚在眼前,说句大不敬的,齐、越二王姐妹倪墙,先帝痛心疾首,这才立了当今为太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立太女已经是国之根本的问题了。恭王殿下,老臣为何要在今日提此事?正是因为辰州哗变!诸位想想看,先帝自辰州入长安,辰州是什么地方?”
  群臣沉默,无人回答。辰州藩王众多,就连先帝也是从此出,这话的含义不言而喻。
  皇帝卧病在床数月迟迟不见好转,藩王虎视眈眈,不正是打着皇帝年轻无后的主意吗?
  “诶,这也是无奈之举。”沈明山长叹一声,“礼法为大,我难道不知宫中的规矩吗?只是如今事态急迫,不得而为。诚然如诸位所言,陛下正值盛年,原本是不必这般行事。但,防患于未然啊!”
  尚书们都明白她说的在理,多少王朝皆祸起藩王,藩王一乱,天下便四分五裂,哪里还有什么家国可言。只是立太女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妥了,主幼臣强,于社稷而言更不是什么好事,傀儡皇帝、外戚乱政之事史书中屡见不鲜,到处都是教训。内阁已经凌驾于六部之上,若是再来个权倾朝野把控少主的次辅……尚书们难以想象那种画面,朝中成了内阁的一言堂,世家各占要位,以权谋私,朝堂又被搞的乌烟瘴气。
  但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与藩王作乱的隐患相比,立太女之策却是和缓了许多。
  恭王微微沉默,唤来宫人耳语数句,而后答道:“阁老一片苦心,我已经上报陛下了,咱们等候定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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