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133)
风声中隐约听见号角声传来,那沉闷压抑的声音回荡在每个耳边,天边有闷雷声响起,她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寻常人都知晓,草原深秋鲜有降雨,这绝不是什么雷声。
那是三万铁骑南下,战马踏破草地,发出如落雷般巨大的轰隆声。骑兵们身负重甲,佩着长刀,旗帜在溅起的尘土中迎风展开,所行之处,马蹄声像惊雷一样回荡在草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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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凉,风呼号着从天穹刮过,吹开云层,露出一座雄伟的城池。此时秋雨方歇,城中被金黄点缀,呈现出祥和安逸之美。
深秋自然是赏玩菊花的好时节,皇宫中照例换上了圣上最喜爱的花种,侍从们井然有序地摆放在门外,而后悄声离去。
自越王楚明起兵谋反被诛杀于乾光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圣上因此还大病一场,由内阁暂代朝务。但紧随而来的,却是齐王楚昫趁女帝病中献上丹药,经太医检验,丹药中含有剧毒。齐王当场被拿下,囚禁在上阳宫中等候发落。后经查明,原来越王谋反之事也是由楚昫暗中推波助澜才走到这个地步,两位皇女相斗多年早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而然头一次被这么揭露出来,姐妹之间是如何不择手段,互相陷害。没有什么比同室操戈,姐妹阋墙更令皇室蒙羞的丑闻了。
女帝再一次病倒,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后,颁旨将参与越王谋反一事中人抓捕下狱,等候发落;同时褫夺齐王楚昫封号,贬为庶民,交由刑部审问。
最后一道旨意,女帝照旧向上天忏悔了一番自己的罪责,而后指出两位皇女的不孝之处,所谓女之过,责其母,其意指是姐妹相争,都是因为未分主从,致使今日之果。
这道旨意一下,众臣都明白了。如今两王折损,三皇女出身卑微,不得上意,迄今为止还只是个郡王。唯有四皇女楚晙,一早便封王就藩,颇得女帝喜爱;且父为贵君,出自卫氏,身份自然是说的过去的。无论是齐王得势力还是越王得势,必然会对一方进行清算,反观若是这位亲王上位,其根基尚浅,自然是两边都不敢得罪的,一时间相争已久的朝堂竟保持了难得的默契,谁也不愿率先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有心人暗中思忖,若是当年卫贵君产女后不曾纵火自焚,依照其受宠程度,以及当时卫家的声势,其女被立太女是必然的事情。而传闻付贵君听闻越王被诛杀一事后状若疯癫,在寝宫中呼号着卫氏之名,如今再看,真是不得不感叹。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太启五年秋,上立信王楚晙为太女,追封其父卫氏为圣睿元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看房子找地方,因为要搬出去了,不好意思。
下次一定会事先说明,非常抱歉。
第118章 枯荷
入秋以来天色晚的早, 未至酉时便有宫人将灯盏挂起, 重华宫中灯火通明, 在渐暗的天色中犹如璀璨华美的天宫。
这便是太女所居之所, 当今圣上是在藩地时被封的太女,但不及她赶到长安先帝便驾崩了, 自然也不必入住此殿。重华宫在被闲置近三十年后,又一次迎来了新的主人。
因是少帝居所, 宫殿中陈设华贵, 金器玉盏, 雏凤翱翔,无不体现出使用者的身份尊贵。书房中布置典雅, 重华宫掌阅胡灈呈上奏折, 道:“殿下,这是礼部所奏,请您示下。”
说完, 她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屏气凝神。余光瞥到一只素白的手取了奏折, 便是纸张翻开的哗啦声, 接着她听到太女道:“出使西戎的使团现在还没有消息?”
胡灈不敢抬头, 恭敬道:“是。”
如今圣上于病中修养,命太女监国,内阁协助。这其中所透出的消息再明显不过,胡灈被提为重华宫掌阅之际就已经被家中长辈提点过了,定要在太女手下用心当值, 来日必有一番造化。
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位年轻的太女殿下,只是听过人说,信王楚晙在府邸为父祈福,鲜少离府,几乎无人知晓这人样貌品行。此人做亲王时闭门不出,也从不见客,而今一跃成少帝,却没多少人知道其人性情如何,朝中大臣面面相觑,虽然从二王相争的漩涡中脱身而出,得以喘口气;但这位新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仔细说来,却没人能说的上来。恐怕圣上也是做如此之想,便令太女监国,好与众臣多多熟悉。
胡灈斗胆瞟了一眼坐在桌前的人,绛紫外袍衬得她肤色如玉,单论相貌来说,前头那些皇女的确不如这位。越王失之风雅,齐王失之威严。至于那位郡王,身子瞧着也太孱弱了些,风吹来便摇摇欲坠,万万担不起少帝的重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入职重华宫没到半月,每每见到这位太女殿下,都令她有种如临深渊的压迫感,
她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太女道:“胡大人,将折子发回礼部吧。”
胡灈反应极快,从书桌上取过奏折,道:“臣遵旨。”
楚晙看她出了宫门,才搁了朱笔,起身在书房走了几步,松了松筋骨。
华灯煌煌,照的宫室中如同白日一般。她拿起一份重华宫官员名录,翻了几页,现在几乎所有的派系都在往重华宫塞人,不管是出于试探,还是仅仅是为了拉拢干系,与太女多多亲近,都暂时不能重用。
她理了一遍名录,放回桌上,站在窗边看着夜色中隐约可见的宫殿轮廓,轻轻揉了揉眉心。
窗外一轮月珠,圆满而明亮。流云蹁跹,如同透薄的轻纱般掠过天边。皇宫殿宇林立,在清辉中在好像月中楼阁,这自然是极美的,但其深宫之中暗潮涌动,却是无人可见。她在宫中住了近三十年,再没人比她更能明白这种风雨欲来的平静,越是看似平和,越是暗藏杀机。她垂下眼,把玩着腰间一枚白玉玉佩,此时有宫人来报:“太女殿下,谢大人来了。”
楚晙道:“请她进来。”
自圣谕昭告天下册封信王为太女后,谢祺已经有近整月未曾见过她了。楚晙召府邸旧人入重华宫,但以谢祺资历着实是担不起掌阅一职,楚晙便提了她为内府掌事,专门负责内库出入。
宫人领了人进来躬身告退,谢祺进来行礼,道:“参见殿下。”
楚晙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到桌前落座,道:“有何事?”
谢祺毕竟年轻,心中是藏不住事的,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殿下,您遣人打听的事迄今还没有消息......”说着她瞥了眼楚晙,却见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突,吞吞吐吐道:“那位李大人也是下落不明,探子传来的消息,说最后一次瞧见使团是在金帐边上。”
楚晙面色如常,眼帘微微垂落,嘴角噙着一点温和的笑,她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般伸出修长的指节在桌上叩了叩,淡淡道:“是么?”
谢祺附身拜下,道:“正是如此。”她起身,眼中带着些微试探,道:“不如再派些人去找找?”
“不必了,让人都回来吧。”楚晙微微一笑,注视着她道:“既然找不到,就不必再找了。”
她这话轻描淡写,令谢祺简直有些怀疑了。李清平此人在楚晙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这个人会不会成为一个变数,她如今还不曾摸透。她并不敢去揣摩楚晙的心思,如今听她说的如此淡然,好像这个亲密无间的臣属,只是无所谓的玩物罢了。
谢祺转念一想也是,毕竟只是个幸臣,怎能与大局相提并论?她便道:“那便依殿下的吩咐,臣即刻去办。”
她离开前仍心中仍有些不安,转身跪地,道:“殿下,八族效忠于您,便是为了今日.......”
楚晙从座位上走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眼瞳如墨,满室华灯,却在她眼中看不到一点光,谢祺陡然间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眼前的人好像与从前一样,又像是什么未知的地方发生了改变。她仿佛是御极天下已久的帝王,不怒而自威,谢祺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在她凌冽锐利的目光中好似无处遁形,她狼狈不堪地以手撑地,幸而楚晙道:“谢卿不必多礼,孤自然是知晓你的心意的,去转告谢家主罢。”
谢祺得了答案,恍惚中却想起姑母常教训自己的话,行事莫要操之过急,她隐约觉得今天不该如此去问,但话已出口,万万没有收回的可能。她勉强起身行礼,道:“臣告退了。”
楚晙手在桌边轻轻叩了三声,便有一人从大殿角落出来,跪地道:“主上。”
楚晙转过头看她,脸上笑意全无,她嘴角嘲讽般勾起,唇色如血,道:“使团现在到了哪里?”
那人磕了一个头道:“据玉衡最后传来的密报,因祭神礼上出了些差错,天璇、天枢已经混入金帐之中。只是李大人那里尚未得知消息,怕是与使团一道被扣押在王庭之中了。”
楚晙微微闭了闭眼睛,慢慢睁开,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道:“如此,那便依照当初所言行事。”
那人道:“是。”
楚晙挥挥手,她走近大殿边缘,身影像极淡的墨迹被雨水冲刷了一般,霎那间便消失了。
这人走后,刘甄走了进来,道:“依照殿下的吩咐,云州的边防兵力已经暗中进行了调动。”
楚晙嗯了一声,道:“孤那大姐倒是有意思,将云州的边防图送给西戎人,这样也好,省了些功夫,不必去弄份假图糊弄西戎人。”
刘甄想了想道:“但朝中仍要与西戎和谈,毕竟周帅已经离开云州了。”
楚晙笑了笑,刘甄跟随她多年,如今做了内务官,复杂打点重华宫中宫女侍从调动。有些事情其实是不该她说的,但两人相处多年,楚晙对她远比谢祺之流更为信任,她道:“不错,正是如此。”
“西戎觊觎六州已久,若想入关,就需要一份完整的云州边防图。月河已经被让出去了,恐怕下一步,就是要用使团出访之事来挑起争端,找个开战的理由。”她注视着刘甄,缓缓道:“你有什么话想说,说出来就是。”
刘甄轻声道:“.......不过是,想起清平还在使团之中,奴婢心里便有些......”
主仆二人对视,刘甄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已经是入主重华宫的太女殿下,她方才所言就是大不敬,妄议主事,她刚要跪下,楚晙却一把拉住她,刘甄瞳孔微缩,心头被无言的恐惧弥漫,她还要再跪,楚晙却道:“起来。”
“难得你有心,还挂记着她。”她悠悠道,刘甄却觉得双腿上发软,她侍奉楚晙多年,远远比旁人更了解她的冷漠,“使团如今被扣押在王庭,若是开战,想必西戎定要拿这些人开刀。”
刘甄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殿中烛火摇曳,周围摆设影子随着摇晃,叠成千奇百怪的形状。深夜里只闻水钟发出的滴答声,宫人巡夜的打更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随着秋夜中滚落的树叶,消失在宫禁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