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35)
天地间好像只有一片明媚的绿色, 清平坐在船边,深深的吸了一口这清新的空气,风吹起她的鬓发,拂过她的眉梢,她闭上眼睛,仰起头,去用心感受岭南的美景。在乐安的日子好像已经是过去很久很久的事情了,她有时候怀疑,那是不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因为太过于美好,所以梦醒后转瞬即逝,徒留怅然。
陈珺侧头看了看她的背影,撩起下摆,进了船舱,隔着竹帘道:“清平,你进来。”
清平理了理头发,爬起来掀开竹帘,恭敬的跪坐在陈珺面前,陈珺笑了笑,道:“从乐安出来以后,便是如此生分了?”
清平低头道:“奴婢不敢。”
陈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伸手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在清平面前,哼了一声,笑道:“你素来胆子大的很,哪里有什么敢不敢的。”
清平迟疑了片刻,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差点一口全喷出来。她的脸瞬间红了,咳了几声,感觉火辣辣的灼热感从胃里一直烧到脑子,这哪里是什么茶,分明是酒!
陈珺笑着端起杯子,小口抿了几下,才慢慢道:“岭南的玉丰酒,是有名的烈酒,据说冬日饮下,就像是火烧一般。岭南家家常在入冬时备上此酒,用以驱寒。这酒的滋味如何,清平?”
清平已经觉得天旋地转了,她放好酒杯,东倒西歪的扶住矮桌,勉强分辨陈珺的话,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下,道:“自然是好酒......”
陈珺却突然凑近,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清平的下巴,把她拉过来,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脸,清平的眸色很浅,此刻蒙着一层水汽,睫羽轻轻颤动,她透白的脸被酒意所熏染上酡红,两人离的太近,清平只看见她深沉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醉态,耳边轰隆作响。陈珺薄唇微抿,嘴角勾起,慢慢放开她,道:“小骗子,看你还说不说实话。”
清平直接滑下,趴在桌上,一只杯子滚落到地上。这时一把剑挑开竹帘,天璇站在外面,沉声道:“主人?”
陈珺道:“无事。”
天璇便收了剑退到外面,清平已经醉的起不来身了,她听见陈珺发出一声嗤笑,而后一只手带着炙热的温度,贴上了她的额头,陈珺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没按时去接你,也没个消息,是不是又生气了。”
我哪里有生气的资格。清平心中苦笑,却仍是摇摇头,却被那手按住,动也动不了,陈珺道:“说实话。”
实话,什么实话?在谎言里还分什么真话假话,清平觉得她真是烦死了,心里堵着难受,打了个酒嗝,扶着桌子起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生气,肯定生气......”清平半真半假的说着,却觉得难过,她毕竟心有怨言,憋的久了,难免藏不住,总要漏出一两句。
“很生气,非常生气,你说话不算数......”自然不止这些原因,她越说越气,用力的捶了捶桌面,把另一只杯子也给震落到地上,陈珺静静的看着她发泄,为了防止她把酒壶给弄倒了,陈珺索性推开矮桌,清平没反应过来,没收住捶桌的力度,直接趴在了她腿上。
“嗯,都是我的错。”陈珺漫不经心道,哄小孩般用手轻轻拍她的背,以商量的口吻说:“事不过三,没有下次了,行吗?”
清平晕乎乎的躺在她腿上,也没听见她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躺着压死她算了......
她是真醉了,也不想想只压腿怎么能压死人呢?陈珺听她嘴里嘟囔着什么,便低头去听了一会,发现她尽是在说些骂人的话,悠悠道:“一喝酒就醉,偏偏醉了才肯说实话......小孩子,心思这么重,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她像是在问清平,又像在问自己,但终是无人回应,耳边只听到哗哗的水流声。片刻后,陈珺把清平轻轻放下,这船舱的地上铺了毯子,倒也不至于受凉。她掀开竹帘打算出去,回头看了一眼睡在地上的清平,想了想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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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光冷冽,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水中银光轻盈空灵,好像千万个沉睡的美梦。船驶过这片水域,扰乱了银色的波光,于无声无息中滑过。船经过安阳,兆午,在月光中一路向着辰州驶去。
伏龙岭已经遥不可及了,化作远处天边的一抹墨绿,渐渐淡去踪影。船靠在岸边,陈珺换了骑服,负手而立。芦苇丛中几名黑衣女子走出,单膝跪在她面前,为首的女子俯身拜下,低声道:“参见主上,贺州的那批人已经跟过来了,您是要.......”
陈珺左手附在剑上,拇指轻轻推出一寸,月光下剑锋锐利。她闭目思考了一会,睁开眼睛,唰的一声抽出长剑,那剑剑身如雪,锐不可当。陈珺缓缓绑上面罩,右手握剑,于身侧挥出一道银光,剑尖指地,低声道:“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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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平撑着手起来,陈珺已经不在了,只觉得头痛欲裂,肚子饿的咕咕叫。她坐在地上迷茫的想了一会,愣是没有想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几声鸟叫,她出船舱一看究竟,却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世界。
船行驶在两山之间,山体突兀,仅容一船通过,从下往上看,只看到青藤缠绕,爬满了山崖峭壁,一线碧蓝的天空。几只羽毛艳丽的鸟儿站在藤蔓上蹦蹦跳跳,瞧着这群外来的客人,充满了好奇和警惕。
船走慢慢驶出峡谷,进入一处宽阔的水域,刘甄拿着干粮寻了她一圈,最后在船头的甲板上找到了她。
刘甄递给她水袋,道:“清平,给你。”
清平道了谢,接过干粮开始吃,她吃到一半,含糊不清的问:“刘甄,小姐呢?”
刘甄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小姐有事要办,已经下船了。”
清平震惊道:“我睡了两天?”
刘甄坐在她边上,揶揄道:“玉丰的酒虽然后劲很大,但是也没有睡这么久的,清平你的酒量似乎不太好呀。”
清平低头默默的吃完干粮,庆幸陈珺此时不在,不然又要被她说教一通。
船驶进一条水道,沿途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一座古老的关隘出现在她的面前,斑驳的石壁上零星长着青苔,昭示着它的古老,藤蔓从牌匾上垂下,上书‘林桉’二字。
居然是林桉,清平抬头看的脖子都酸了,才收回目光。
原来她们已经离开了贺州,来到了辰州的地界了。林桉,就是进入辰州的第一道水上关隘,众所周知,贺州与辰州的交界多是奇山险峰,致使运道逶迤。怀河在这里水势汹涌,从贺州南下至辰州多是激流险滩,船只顺水而下,直到看见这座险峻的关隘,才是真正的到达了辰州。
难怪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人,但现在人却多了起来。清平吃完干粮和刘甄一起坐在船头吹风,一个年轻女子从后面走过来,身后背着一把长剑,用布条乱七八糟的包起来,她懒散的蹲在清平边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清平。
清平对她礼貌的笑笑,毫不在意,继续和刘甄聊天,倒是刘甄见到那女子,拱了拱手道:“天璇大人。”
天璇懒洋洋道:“不敢,在下不才,称不上是什么‘大人’。”
“喏,起来罢,‘小姐’。”天璇解下身后的剑握在手里,轻轻碰了碰清平,道:“该走了。”
清平识趣的起来,发现之前那些侍卫都被带走了,就剩下这一个叫天璇的女人。刘甄带她去洗漱换衣,对清平小声道:“那是天璇大人,她的剑术非常厉害,切记勿要失礼。”
清平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她问刘甄道:“我们要去哪里,是昭邺吗?”
昭邺是辰州的州城,在辰州的最南边,毗邻天凉山,是一个终年气候宜人,温暖如春的地方。
刘甄点点头,为她穿好一身繁复的衣服,清平按住她,道:“不如换骑服罢,若是路上有什么事,动作也能快些。”
刘甄想想也是,两人干脆都换了窄袖骑服,等出去的时候,天璇已经在和船家结算钱了,见到她们道:“好了吗?那就快走吧。”
上了岸以后,天璇去马市买了两匹马,并干粮些许,刘甄和清平共骑一匹,天璇把剑藏进马鞍下,吩咐道:“跟紧我。”言罢挥鞭一甩,向着城外奔去,刘甄一拉引绳,对身后的清平道:“抱紧了清平,可别掉下去喽!”
马蹄踏过,溅起尘土,在城郊小道上绝尘而去。
第34章 刺客
明明是十二月, 长安此时早已被大雪覆盖了罢?乐安也该下雪了, 但这伏龙岭以南, 竟然丝毫不见冬的痕迹, 处处都是明媚的绿。她们打马飞奔过一处花林,淡黄色的花瓣随风飘落, 马儿就在这铺天盖地的花树中穿行,毫不留情的踏碎一地落英。
这是她们离开码头的第三天, 披星戴月, 夜以继日, 不敢有片刻停歇,只余喘气的时间。清平觉得身后仿佛有只猛兽正向她们追来, 不然天璇的神色为何越来越紧张呢。
她们经过一个村庄, 天璇拿了地图出来对了对,道:“离昭邺还有十里,咋们先在这里歇一歇, 等等主人来了再一起走。”
清平敏感的发现她一直叫陈珺‘主人’而非小姐或者其他,天璇莫非是王府的侍卫?那也该叫陈珺为‘小姐’, 而不是‘主人’这种有微妙含义的称呼。
天璇下马走进村庄, 这村子临近昭邺, 平日里也多又客商往来歇脚,随处可见卸货的车马,和叫卖货物的商贩。清平跟着天璇身后,看见她慢慢握紧手上的剑,蓄势待发。
她们走过一间客栈门口, 来往的行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并没有多打量她们,天璇却低声道:“过来些。”
刘甄和清平靠在一起走着,天璇道:“别靠太近,自然点。”
她们就这样提心吊胆的穿过一条热闹的街道,清平假装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看起来就像一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她的眼睛扫过卖糖饼的,卖各种小玩意的,街尽头有个商人在卖布匹,那种蓝色的布在阳光下非常亮眼,引的许多人驻足;一群帮人挑东西的掮客,正站在一个巷子的拐角,围着一个商人在算工钱,其中一个的竹筐里放着用布包裹起来的长条形物品.......
清平收回视线,却始终觉得不对劲,她想着那个竹筐里的东西,突然觉得特别像一把剑的形状。
她刚想再去看看,天璇已经走进巷子里了,她手中包裹长剑的布条已经脱落,露出剑鞘,天璇淡淡道:“别回头,走到我前面来。”
刘甄和清平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无名的恐惧和紧张,她们慢慢走到天璇前面,像无意中超过她般。天璇拇指轻轻推开剑身,道:“我数三下,你们跑。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来,找个地方藏好,等主人来昭邺,知道了吗?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