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227)
清平面无表情地取来一张新纸,写了几笔后又涂了,这些想法毕竟只是推测,但不知为何,她凭直觉感觉,这恐怕便是一切的起因了,至于其他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与这事脱不开来干系。
她有些出神,转念想的却是,楚晙知道这一切吗?
先前孙从善来京述职,也曾到信王府上拜会过,楚晙到底知情与否,清平也不能轻易定论。她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孙从善身边的文士,那名姓贺的女人。如今想起来,这人身份来头她一概不知,只不过是孙从善信任的缘故,清平不作他想。城破之后,这位贺先生又是去了何处?
清平如同醍醐灌顶,霎时想通了所有关窍,贺先生在孙从善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孙从善极为重视她的意见,事事都要先与她商量。这人的确是个人材,博古通今,却不知怎么被孙从善拉到安平这等偏远之地,甘心做个门客?
她当即就想去查贺先生的下落,但又很快冷静下来,安平郡城破后,原来的人都迁到其他地方去了,郡衙中的文书也应该不在了,人海茫茫,又该去哪里找。
思来想去,清平还是打算回辰州再探探,看看还有什么消息。
她如此打定主意,这几日都在府里看书养伤,做了回不问世事的隐士。恰巧近来下大雪,也不易出门,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那日她在窝在书房,管事来报,说是后园的梅花开了,今日雪停,可去踏雪赏梅,走动走动。
清平对这等风雅之事一概不感兴趣,但管事显然是话中有话,身侧还站着之前回府时所见的那女人,她放下书,立刻明白过来。这宅院牌匾上说是写着李府,但到底还是姓楚的。
她换了身厚棉袍,披着大氅,想了想又添了个手炉,这才慢悠悠地晃到后园。这府中她也从未细逛过,如今粉妆玉砌,冰天雪地中也别有一番风情。那女人也不催促,只是跟着她走,并不做声。
清平逛到后园,那里原本是有个小湖,现在已经结冰了,被雪一覆,仿佛到处都是一片白。湖上有一凉亭,本是用于夏日临水观赏之用,如今却坐了个人,拥着小火炉,架着什么东西在烧。
清平忿忿地想,这分明是她自家的院子,姓楚的放着皇宫不住,总跑过来和她挤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追你了,傻孩子。
第205章 亏欠
楚晙丝毫没有占了别家院子的歉意, 反倒是自饮自酌不亦乐乎, 抬头示意清平过来坐。
今日这等天气, 虽是无雪, 但却有风,吹来零星雪花, 落在石桌石凳上,清平伸手拂去, 旋即落坐。
桌上炭炉烧的正旺, 上头架着一个肚大口小的紫砂壶, 也不知道是在煮什么,闻着好香。楚晙翻了个杯子放她面前, 清平抱着手炉道:“恕臣难有伤在身, 不便饮酒。”
楚晙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双颊微微泛红,懒懒道:“这不是酒, 是茶。”
清平怀疑地看着她,道:“臣观陛下的样子, 委实不太像喝了茶。”
楚晙从右手边提起一个酒壶来, 她晃了晃答道:“这是酒, 已经喝完了。”
清平吃不准她要干什么,觉得还是少说话为妙。
一阵风吹来,亭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后园中的确是有梅花,但不在这湖边,而是在院子后头, 从院墙内探出几只来。清平仔细看了看,青瓦之间红梅映雪,是种惊心动魄的颜色。
她收回视线,惊觉自己看的有些久了,便下意识向楚晙望去,却见她手中端着杯子,正定定地盯着自己。
她觉得她的目光比怀中的手炉还热上三分,想避开又觉得失礼,一时半会拿不出什么好主意,竟是愣愣地与楚晙对视。
两人不知这般看了多久,楚晙双眸如星子般明亮,向清平粲然一笑。今日她着了一身素色常服,裙面上绣着几枝梅花,裙角垂落,散开成扇状;繁复的网花笼着裙,几枚流苏顺服地贴着。翠羽明珰缀于乌发间,清雅动人,秀姿天成。清平鬼使神差地想,刚才那些院墙外的凌寒盛放的梅花,却是不如她。
这念头一出,她先是心惊,接着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但心惊无用,唾弃更是无用,恍惚间见楚晙修长的手指拎起壶把,将热腾腾的茶水倒入面前杯中。水汽氤氲,她眉目低垂,温柔的一塌糊涂,清平想着不去看她,但美|色当前,仍是少不得神魂摇曳。
她的手触及滚烫的杯壁时才回过神来,待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顿时脸上热辣辣的一片,比滚茶似乎还要热上几分。这时连风也停了,周围静悄悄的,她便听见自己格外清晰的心跳声,羞怒过后深感绝望。似乎无论过去多长时间,无论她如何令自己心如止水,但这份平静,终究还是要被一人打破。
楚晙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放下茶壶道:“如今朝中事务繁多,难得有空出来走走。你这园子不错,冬天看看雪景也好。”
清平哪里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面上温度稍褪,答道:“陛下若是喜爱,臣愿拱手以待,即日起便搬府便是。”
“你不喜欢这园子?”楚晙抬眼一扫四周,为自己倒了杯茶,“自你去辰州后,这院子的景致我也添了些布置,待来年开春,应当是不错的。”
清平四下一看,到处都是茫茫无际的雪,也看不出什么景致来。这后园她从未来过,就算是明年春天到了,恐怕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但对面此情此景,无论开口说什么都不大合适,她总觉得楚晙的态度有些难言的古怪,便低头抿了口已经温了的茶,香气不如热时浓重,闻着叫人十分舒心;杯中浮着几朵白色的花,花瓣被水一浸,更是如冰似玉,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花香混着冰雪的气息,幽冷清淡,自是风雅非常。清平料定楚晙来并非是喝茶看雪,只不动声色地等她的下文。但楚晙真如同她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出来散散心。待炉中炭火化作银灰,茶也冷了,清平还是不知她在想什么。
两人坐在冰天雪地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天空铅灰色的厚云裂开一道缝隙,这冬日难得出了太阳,照在晶莹的雪上,折射出耀目的白光,便如同融化的金子般,满园都被灿灿光辉笼罩。清平手中握着杯子,杯身尚有余温。那几朵花可怜地贴在瓷壁上,她心中一动,不觉看向楚晙。
楚晙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全然不怕被人发觉,清平想她这是要在自己脸上看出一朵花么,想来想去也猜不准她心中所想,楚晙却道:“这园子若入不了你的眼,宫中倒是有几个清净的地方,也适合走走。”
清平听她说宫中,简直是不可思议,手伸进袖中抱紧了手炉。这话中的含义,她好像明白,但又不敢明白,只勉强笑笑道:“陛下说笑了,深宫禁内,如何是臣子能踏足之地。”
楚晙柔柔一笑,却也不答。清平被她笑的心中发麻,险些连笑都要挂不住,楚晙道:“起风了,回屋吧。”
清平以为她要回去了,如蒙大赦,一下子松了口气,起身等她先走。谁知楚晙伸出手来,清平想了想,诚恳地把怀里的手炉递给了她。
楚晙低头看看那个手炉,炉身滴溜溜在把下打转,她便换了只手拎着,猛地一下子捉住清平的手,牵着她走出园子。
一路拉拉扯扯,清平提心吊胆之余只觉得她力气好大,楚晙像是故意一般,正当她觉得自己要挣脱出来,结果是被握的更紧。幸好此处无人,清平不断安慰自己,就算是丢人,那也是丢楚晙的人,她……到时候就用另一只手蒙住脸罢!
楚晙察觉到她不再挣扎,嗤笑道:“我学箭术时,你怕是还在摇篮里顽呢。”
清平被她一激,想也不想脱口道:“只是稍稍年长些罢了,又能算什么?”
楚晙收了笑,将她抵在院墙边,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道:“的确算不上什么。”
清平被她罩的严严实实的,再气也只能磨了磨牙。楚晙见她一脸不情愿,也没勉强,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嗯?”
清平脸色一下子冷了,挥开她的手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还有一句没有说完,只在心底道,你也不必再这般看我了。
楚晙捏着她冰凉的耳垂,轻轻呵了口热气,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清平飞快地抬头,刚要低下去,却被她捧住了脸,鼻尖相触,这下把彼此眼中的情绪都看的清清楚楚。楚晙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手上还提着那个可笑的手炉,低声道:“你怕什么?”
这吻一触即分,却远胜过往昔汹涌情潮,清平瞬间眼眶微红,恨不得咬死她,但楚晙似乎与她心灵相通,温柔一笑,执起她的手,在她的食指上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清晰的齿痕。
清平被她一咬,什么绮念都没了,泄愤般咬上她的唇。楚晙按住她的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目光深沉了许多,沙哑道:“你要和我撇的干净,那也该把欠的都还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再更吧,嗷!
第206章 偿情
清平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楚晙拖回书房的, 她晕乎乎的想着那句把欠的还了, 她欠楚晙什么了?直到两人对面而坐, 楚晙以手托颔, 朝她一直笑。清平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疑惑道:“我欠了什么?”
楚晙手在桌上轻轻一点, 直起身来坐的端正,神色微敛, 连口气也变的严肃起来, 如同在商议朝中要事:“你从前在乐安学堂读书时, 开销皆由我账上出,撇去笔墨纸砚这等杂物不谈, 光是读书这一项, 开销也是不少。”
清平震惊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能算上这个,立马回道:“那是‘余珺’, 我不过是替人读书罢了。”
楚晙一本正经道:“丽泽书院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把你弄进去花了多少功夫, 光是使银子便是不少, 更别说书院中到处打点了。何况读书的人是余珺不错, 但到底还是你受了便宜。”
清平噎住了,感觉她说的的确没错。既然债主如此说了,她只能认栽。皱着眉头答道:“好,那便折成银两罢,一共多少?”
楚晙摆摆手, 一副慢慢来的架势,道:“不必着急,还有呢。后来你到长安官学读书……好罢,先不说这个。就说后头你在王府任职,在府中的吃穿用度仅在我之下……咦,你瞪我做什么?若是不说读书的花费,你自小在我身边呆着,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清平哑口无言,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当即败下阵来,挫败道:“多少银子?”
楚晙将她欺负够本,含笑问:“以你如今的俸禄,想必要再干个二十来年,若是官运亨达,估计能还的清。我也大度,就不问你要利息了,如何?”
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道理在哪里都是不错的。清平深吸了口气,此时由不得她得过且过了,她在心中认真算了算,疑惑道:“哪里来的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