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173)
陈开一笑称不敢,只道:“在下不才,只是做了一回牵线之人罢了,哈哈。”
她说着过去开箱子,这箱子外被上了层火漆,将里头的东西牢牢的封住,几名小吏用火折子融了封缝的火漆,陈开一打开箱子,里头满满一箱褐色的粉状物,她道:“李侍中是琼州人,不知有没有听说过这千金难买的寒檀香?”
清平拢在袖中的手捏紧了些,顿了一顿,才笑着道:“李某无知。并未听过这等珍贵之物,烦请陈司长赐教。”
陈开一伸手捏了一把香料,又松开手,那寒檀香从她手中落下,竟无一星半点沾在手中,她道:“这香极为难得,只有闵州海中产出,其香清寡,能驱蚊虫蛇蚁,香气经久不散。且燃着时无烟气,太庙常用此香料混合他物制成贡香,专做祭拜之用。是以,到了贡品进京的日子,太庙令便领着奉常来取这香料了。”
清平淡淡一笑,道:“果真是稀罕的东西,粗鄙之人不曾听闻,让陈司长见笑了。”
陈开一颇有些自得道:“这不算什么,李侍中日后见的多了,自然也就能多长些见识。”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位文官皆低头不敢出言,恨不得遁地而逃,清平面色不改,拱手道:“既然如此,陈司长便去忙公事罢,想来太庙令也是十分着急,否则不会踩着这个点进礼部。”
今日李宴不在,跟着清平的乃是颜书令,本以为能在上官跟前出出头,但未曾想到碰见这等修罗场,汗涔涔地站在一边,声若蚊蝇:“大人,已经到下衙的时辰了……”
陈开一戏谑道:“李侍中果真恪守其责,手下的人也十分知晓规矩。”
颜书令顿时两股战战,清平瞥了她们一眼,道:“不比陈司长公务压身,只是后日选侍的名册便要上报到礼部,便想让大伙趁着这几日好好歇息,劳逸结合,方能好好将公事做的更好。”
陈开一脸色微僵,想起自己姑母家的子侄正是适龄,还想趁着这次宫中择选侍君的机会碰些运气,若是不成,再出来议亲也能多些谈资,想到这层干系,她便不得不捏着鼻子道:“李侍中说的也是,在下受教了。”
说罢拱拱手道:“此中事多个见证人也好,还请李大人一同前往,如何?”
清平微微一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还未至司务房,遥遥听见喧哗之声,陈开一皱眉道:“何人在本司放肆,竟敢这般大声喧哗。”
一书礼忙出列道:“回陈大人的话,是太庙令与我司书令起了争执,说是上次进贡宫里的香料少了许多份量。”
陈开一冷哼道:“胡扯,我清吏司何曾贪过她半点香料了?次次不是她自己开箱查验,怎么事到临头,还想栽赃清吏司?”
清平淡淡劝了几句,陈开一鄙夷道:“李大人不知,这些东西虽说是什么进贡宫中的贡品,最后总是能剩些次品,本应存在内库府另作他用,但总有那些个监守自盗之徒,将次品以最次替之,更有甚者,干脆连替品都不备,直接将剩下的转手卖到黑市……”
清平心中微动。
说着到了司务房门口,小吏进去同传,里头争吵渐弱,太庙令气势汹汹地坐在椅上,见陈开一与清平来了,起身都不曾,冷笑道:“陈大人好大的官威,贵司部行事风范,真叫人大开眼界了!”
陈开一呵呵一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大老远便听道此地有人嚷嚷,本司向来严律下属,昌越,你不会当真不知道吧?”
太庙令沉着脸道:“往日这寒檀香一到礼部,造册登记后便送到太庙,怎么今天规矩倒是变了,贵司部难道分不出人手来做这等事了?”
陈开一道:“一时忘了,还会支会你,你就自己找上门来了,不如早些这么自觉,也省了许多麻烦。”
太庙令愤怒道:“陈开一,你不要欺人太甚!倘若不是你们礼部的人在贡品中动了手脚,陛下登基时来太庙祭祖,御香如何会不够用!”
“我欺人太甚?”陈开一面无表情道,“真是笑话,你是太庙令,每次都是你们带着领走这香料,不放心的时候,还要拿着秤杆一把一把的称,本司说过什么了吗?如今你偏说这东西缺斤少两了,可不是笑话么,事后栽到我们礼部身上,撇的干干净净了……怎地不回去好好查查你们手下,是否有硕鼠二三只?”
奉常出来打圆场,道:“陈司长,昌大人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今年年初陛下来太庙祭拜,因御香不够,险些误了大事。但去年新做的御香明明还剩下许多寒檀香,不知为何去寻不着了,这才有些疑虑,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陈开一挥了挥手,招呼门外抬箱的人进来,道:“今年新送来的贡品,还请两位大人瞧仔细了,趁着还未出礼部的门,先将这东西给称明白了,否则,本司也不知要去闵州哪里给你们寻些寒檀香补上!”
清平默默看着眼前的闹剧,视线移到那口箱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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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清平坐在书桌前,拆开原随的回信——
“……李大人所问寒檀香一事,我原也知之甚少,昔日曾在贺州任职时有所涉及,便略通一二。此香专供太庙,乃是御香主料之一。其本身香气寡淡,有活血益精髓,通利血脉药理之效。辰州人最擅调香,以此香混合他物,所用之处甚广,亦有催情之效……”
她手边一张白纸上放着拇指大小的香丸,这是她房中每日常用的熏香,这是里头粉末混合,已然无法分辨有什么香料。
“……然寒檀香珍贵难寻,所得甚少,用处甚多,方有一斜千金之说。若你想知这香料用于何处,还需请教调香师,只是此中人大多随教坊而居,有所不便凡多,且百年前辰州淫祠被毁一案牵及广泛,恐无人再敢透露分毫。”
第154章 路转
李宴觉得自家大人似乎变了。
具体哪些地方改变, 她却说不上来。但此前共事中, 这位李侍中于公务虽是尽力, 但鲜少有尽心的时候。远不及此次择选侍君这般使出浑身解数, 连这几日在宗正寺与承徽府来回折腾,又是核查身份文书, 又是审查待选男子的年龄籍贯——其实本不必如此费事,宗正寺卿身为皇家人, 理应更为用心才是。何况选侍一事本就是她们的职责所在, 礼部只是负责配合, 如今倒是成了全权负责的人。
朝中大臣们便暗忖,李侍中果真不愧是帝党一系, 深知陛下忧虑。宗正寺一干皇亲与陛下不合, 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自陛下登基以来,信阳王私自离开藩地,率几位藩王入京一事已经传开, 甚至有信阳王在先帝梓宫前咆哮失仪的传言流传开,自此众臣都心底雪亮, 如今陛下对宗室秉持容忍的态度, 但谁也不知道这份忍耐的期限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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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宴抱着几卷画卷进了司房, 清平正份外投入的对名册,瞥见她来,只道:“都放在右边。”
大约是朝里的流言令宗正寺难以招架,为了表现出宗室应有的态度,宗正寺卿一大早就到了礼部, 并顺带将待选男子的画像带了过来,这其实并不符合规矩礼仪,但现在流言漫天飞,她也顾不得那些规矩,必须先做出新。
旁边有礼官盯着,每幅画像展开后都能得到评语,若是未曾入选,凭借此句评语,亦可多些好听的名声。
“……这位公子天庭饱满,相貌清秀,想来可入选,您说呢?”清平手持一卷画像,微笑道。
若非她是由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宗正寺卿几乎要怀疑她的用意了,这画像中的男子与其说是天庭饱满,倒不如说是额宽可跑马。至于清秀,是个人都能说是清秀。
宗正寺卿心底突然对皇帝的后宫产生了极大的担忧,若都是这么些相貌清奇之人入选,每年的宫宴上要如何能看?她竟摈弃之前来看热闹绝不多发表言论的想法,委婉道:“李大人,这位公子体态羸弱,且样貌过于独特,大约不太合适罢?”
清平把画卷交由一旁的李宴,笑道:“本部与寺卿大人都是为陛下分忧,所谓娶夫当娶贤,前朝有贤臣,后宫也需有贤德后君,如此方能使陛下安心于政务,不负陛下所托。”
宗正寺卿愕然张大了嘴,看着她用朱笔在那画像上右侧点了一点,示意旁边的人封起来。
这一瞬宗正寺卿不合时宜地对皇帝生出几分同情,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去看下一幅画,但见清平手中名册空余之位已经寥寥无几,忙道:“李大人说的是,不如再仔细看看。”
“呀,这本该是寺卿大人的职责所在,本部竟擅作主张,还望大人莫要怪罪才是。”清平笑呵呵取过数只画卷,吩咐人一一展开,宗正寺卿嘴上说着无妨,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了过去,见清平随意点了几幅画像,样貌尚可,且画像上题跋都属世家大族,家世不会太单薄。但等礼官取来小册一看,宗正寺卿顿时脸色发青。
恒州能有议选宫闱资格的世家,大多为本朝旧族,恒州地处正北,向来有好女不和男斗一说,暗指恒州男儿生性蛮横,至于世家公子,想必不用多说了。早从顺安年间开始,入选宫闱的恒州世家男子便越来越少,一直到现在,恒州本土的世家大族们也明白皇帝看不上她们的儿子,不比贺辰两州水土养人,男儿小意温柔,品茗论画,好不风雅。便只是做做样子,每次选侍时顺带递了名字上去。
男强女弱之风经久不散,几成恒州一大特色。被夫郎骂的狗血喷头的女人清平在读书请时也不是没见过,如今她只是随手一指,便又为楚晙后宫增添了几位气势凌云、泼辣豪爽的侍君,反正要受罪也是楚晙去受,她已经尽忠职守,就算日后后宫打成一团也和她扯不上干系,还顺带把陈开一暗示的事一并办了。宗正寺卿看那名册上将满,颤着嗓子道:“这这这……李大人,宫中已经许久没有恒州出身的侍君了,其他州的可曾看过,不如那些画像里再瞧瞧如何?”
清平将手中朱笔放回笔架,温言道:“大人无须担忧,方才那几位便是贺辰闵三州世族之子,那画像还未封存,大人若是不放心,再看一遍就是。”
宗正寺卿奔到礼官身边,伸长了脖颈去瞧那画像,果真是六州皆有。李大人公正无私,连人数都是等分,云州也有几位入选,只是那等样貌体态,比寻常的恒州女子还显威猛高大……宗正寺卿当真不敢恭维,细看了最得皇帝心意的贺辰闵三州,两眼一黑,那些个相貌姿容上等的男子皆无入选,反倒是生的平平,毫无特色之人通通上的名册!宗正寺卿两眼一黑,只觉得百拙千丑,脑中空白一片,半天说不出话来。
清平见状道:“大人可还满意,本部要叫她们封卷造册,上报承徽府中,择日供陛下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