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142)
竟然是这样!若是她不曾折返,今日清平定然无事,都是她心中意气不平,追着清平而来,却阴差阳错将这些人引了过来。
吴盈捏紧了拳头,旋身走到清平身边,看了看她后伤口,想起药瓶中还有一些药,便都尽数洒在伤口上,又撕下内里袍子,为她细致的包好伤口。
她眼圈微红,认真注视着清平的面容,以头抵住她的额头,试探了一下温度,像幼时玩闹般把鼻子贴近,两人呼吸交织,清平似乎感觉什么,竭力睁开眼睛,拉着她的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没事的。”吴盈安抚道,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非常温柔,她双肩颤抖,握紧了清平的手,道:“熬过今夜就没事的,李清平,活下去——”
她在清平眉心落下一吻,轻的像是羽毛拂过,她忽然有些释然,不管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但在此刻,她似乎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所在。这趟漫长艰辛的路途,好像就已经填补了她全部的不圆满。
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吴盈闭上眼睛,低声道:“你还记得吗,以前你叫我跑,我就真的跑了。这么多年我想明白一件事,我也想站在你的前面保护你,清平,不管你叫什么,做了谁的替身,你都要记得,你是为自己而活的。其实我不在乎你叫什么,余珺也好,李清平也罢,都没有关系......只是你惯来傻的很,眼光也不是很好,这次可别再犯糊涂了——”
一滴滚烫泪水落在吴盈手上,吴盈猛然收回手,以为清平醒了,却见她眼泪流下,好似要说些什么,吴盈将耳朵靠近她嘴边仔细听了听,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几个字:“别去......”
吴盈笑了笑,眼圈红的更厉害了,挣脱开她的手,从衣襟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她手中。那东西颤颤微微的摆动,差点就滚落在地上,原来是只纸鹤,纸的边缘已经泛黄,像是被人摩挲过许多次,但却保存的非常完好。吴盈珍而又重的将这只纸鹤放进她的手心,轻声道:“我要走了,清平。你记得咱们以前说的,要去看名山大河,踏遍六州十八郡。”
她终是忍不住,哽咽道:“你记得就好,我若是去不了,你就自己去罢。”一滴眼泪落在纸鹤上,浸湿了小小的翅膀,吴盈狼狈的擦了擦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清平的手放好,声音却是很轻很轻:“你不必记得我,也别去寻我,好吗?”
吴盈低头道:“就当从未识得我罢,行么?”
她好似恳求,分明又不愿得到回答,说完急忙起身,向着洞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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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清平知道自己发起了烧热,她烧了似有一日,在第二日的中午转醒,洞穴里空无一人,她摸了摸肩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好了。
她喉咙干的像要冒烟,勉强支撑起来,突然从手中掉出一个东西。借着光一看,一只小小的纸鹤落在地上,她伸手捡起来,正好那纸鹤倒了过来,露出翅膀后面两个小小的字。
那是一个吴字,已经有些模糊了。右边那个则明显是新墨写的,是个李字。
清平认出这纸鹤,分明是那年她不告而别前折好送给吴盈的,没想到她竟然保存了这么多年。她心中突然如同空了一块,茫然地望着洞穴外渐暗的天色。
吴盈去了哪里?她将那纸鹤放好,把包裹收拾好,将那些不好的念头全部压了下去。
想必是出去找水了吧?清平如是想,她在洞中静坐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不顾伤口裂开的危险出去找吴盈,她找遍了整座山,却没见到一个人影。
清平有些丧气,去河边打水,她装了一水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吴盈真是去打水,为什么水囊却没有带呢?
她心跳的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顺着河水一路向上寻找,最后在河边见到了她今生最为难忘的一幕。
吴盈躺在水中,河水将她的脸冲刷的洁白无暇,乌黑的长发如同水藻般散开,她蜷曲着身体,眉心微微皱起,像是很不舒服一般。她胸前有道伤,暗色的血水不断从中流出,又被水流稀释带走。
清平跪在水边,颤着手去轻触她的脸,她抱起吴盈冰冷的身体,闭上眼睛,仰头看向天。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全然无感觉了,一片冰冷的东西飘落在她眼角,融化开来,顺着脸颊流下。
她睁开眼睛,天边落下零星几点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好似冰冷却温存的吻。
她以为那是泪,但原来不是。
那不过是融化的雪。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写一边哭,哭成煞笔。
第125章 浮生
雪星星零零下着, 落在河面, 遇水即化。清平眼睫上沾了一片, 她来不及抹去, 膝盖以下浸了水,此时冷的刺骨。她背负着吴盈冰冷的身躯向山洞走去, 雪越来越大,密密麻麻遮蔽了她的视野, 她艰难走了几步, 却再也走不动了, 一下子跪倒在草丛间,背上的人缓缓滑落倒地, 她的发间沾满了雪, 安静地睡在枯草间。
清平跪倒在她身侧,颤着手拂去她头上的雪花,但抹了旧的又添了新的, 那些冰凉的雪落在吴盈摊开的掌心,几乎与她融为一体。清平怔怔地看着她安详的侧脸, 几次伸手想去触碰, 好像有无形的力量阻止了她一般, 她始终都碰不到吴盈的脸。那些雪花越积越多,压的枯草低了一截,吴盈静静地躺在草中,任由雪淹没了她的眉目,清平慢慢低下头, 再也忍受不住,悲声恸哭起来。
倘若这是场梦,她想,倘若这只是场梦。
她该起身拂去肩头雪花,责怪自己不该来此。清平抬手扫落薄雪,眼泪只流了一会便干了。好像眼眶被冻住了般,她再也流不出一滴泪。跪坐在吴盈身旁,清平呆呆的看着她身上越来越厚的雪,人沉浸在悲痛中难以自拔,她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周遭的一切声音都离她远去。雪下了不知多久,她也跪了不知多久,隐约听见有人说话,但这又与她有什么干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不见了影踪,漫天飘雪中她沉默地跪着,身上积了层厚厚的雪,知觉也渐渐褪去,终于她眼前一黑,扑倒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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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褪去,身上竟然慢慢暖和起来,清平只觉得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她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坐在书房中,正捧着一本书在看。外头明明已是黄昏,柳条在晚风中舒展柔软的枝条,树影倒映在书房的纸窗上,在黄昏的余光中随风飘动,仿若一个迷离的梦境。哪里来的光?她合上书本放回架子,向着门外走去。
还未曾踏出门,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清平抬头一看,原来是吴盈。吴盈做童生打扮,一脸稚气,清平隐约记得她不是这个样子的,但不知为何不愿想起。吴盈抱怨道:“我的书都被你撞掉了。”
清平只好去帮着她一起收拾,将地上那些散落的书捡起来。吴盈数好了书,数了数道:“全部都在。”她许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有些羞赧道:“多谢你了,清平。”
清平微微一怔,想说不用。吴盈却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道:“这个送你吧。”
她顺着女孩掌心看去,那里赫然是只纸鹤。
突然间面前的人手掌变大,人也抽条拔高,她将那只纸鹤放在她的掌心,清平只觉得心慌的厉害,道:“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吴盈只是笑笑,起身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映着门外灿烂的夕阳,像是温暖却即将消散的光。
“没关系的,清平。”她如是说道。
清平陡然睁开眼睛,眼前是跳动的火光,那黄昏中的书房像一个温暖的旧梦,随着余光消散,已然不复踪迹。
或许是火光太过温暖的缘故,她来不及分辨自己究竟在哪里,又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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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醒来时是在某日清晨,外头已是银装素裹,大雪覆盖了原野,将会这般一直下到来年开春。她背着吴盈在山洞附近倒下后,被一群来山洞中取柴的农户救回了家,昏迷了半月后她方转醒,因为那日在雪中受寒,她连下地都十分勉强,只能在人的搀扶下慢慢走路。
云州人口稀少,这村子落在山附近不远处,与世隔绝已久。村中人淳朴热情,见了她这种落难之人,也就带回了家中照料。清平那些旧衣物尚在,她从中取了银两送与收留她的这家人,主人觉的她可怜,并不愿收她的钱,全当是做好事了。
年关将近,清平便去村中的旧草房中看吴盈。许的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尸身并未腐化,只是脸颊凹陷的厉害,看起来与从前并无太大变化。清平在屋中坐了许久,终是决定将吴盈火化了带走。
云州偏远之地多兴火葬,因为尸体埋在地里,常常会在冬天被一些饥饿的野兽刨出来吃了。那农户帮清平在村中买了些干柴,一日雪晴,清平将柴负到村外,亲自将吴盈背了出来。
雪地深深,清平却并不觉得冷。吴盈伏在她背上,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她觉得她轻减了许多。她在雪地中跋涉良久,将吴盈放到木柴堆中,为她整好衣裳,又以手融雪,为她擦净了脸,这一切做完,抬头已是天色将晚。吴盈面容平静,连最初眉心那一点郁气都消失不见。清平将火油泼洒在干柴上,举着火把,却迟迟不能下手。
她立在雪地中许久,冻的脸颊通红,连嘴唇也似乎被冻住了般,几次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音。最后她未言一字半语,在黑夜到来前点燃了柴堆。
熊熊火舌很快吞噬了柴堆,火光映出吴盈的脸,清平看的分明,胸口隐约作痛,想起那个似真似假的梦,心头悲意再起。她从衣服中取出那只纸鹤,看着上面的字迹,几次想将它投入火中,但却始终舍不得。纸鹤在火边呆久了微微发烫,未几火光大盛,照的四周雪地发亮,清平这才察觉自己离火堆太近了,手指被烫了一下,一缕头发被火星撩起,她下意识后退,用手护住那只纸鹤,不过这么一瞬间,吴盈淹没于火中,再也不见。
清平将纸鹤收在怀中,她从前不知天高地厚,也未识得人心深浅,原以为最重的教训不过陨命于此,但未曾想到,反到落在挚友身上,却用死别告诫她,万事皆有代价。
雪晴的夜晚万里无云,夜空澄澈明净,繁星闪烁,亘古不变,无言注视着人间悲欢离合。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却什么也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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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平将吴盈骨灰放于木盒中,包的严严实实后,便整了整行囊,向村中人辞别,向着安平郡方向走去。
村里人为她指了一条官道,让她沿着这路一直走,便可到达安平郡。
清平在这路上走了数日,还未到安平郡,却在某日见着许多逃难的人带着家眷行礼,惊慌失措地从官道上走来。清平心道不好,连忙上去一问,那些人说安平郡郡城破了,城破前夕,郡守不顾朝廷禁令,将后方通道打开,让郡中数十万人仓惶逃离。
清平半晌说不出话来,问道:“那郡府官员及郡长大人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