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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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六,天朗气清,清平一大早便在府衙等候孙从善,结果却是下人来报,此次议会只请了几位大人,其他人不必去了。清平得知此事便与同僚告辞,又回了刺驽,
她在家门前见着了吴盈,吴盈见了她松了口气,紧张的神色略有些缓和,道:“你这是去了古城,刚回来?”
自上次两人在茶馆的谈话不欢而散后,清平几乎很少看见她,吴盈似乎有意避开她,两人也是有段时间未曾见过了,清平道:“是,昨日和谈,孙大人召我前去。今日会中只请了几位大人,我便回来了。”
吴盈示意她开门,清平只好开了锁。小院中冷冷清清的,大雨过后草木丛生,却不见修整,足已见主人的散漫。吴盈扫了眼周围,院子小的可怜,一眼就能看完,并无他人生活的痕迹。她默默地擦了把椅子上的灰尘,清平顿时有些尴尬,道:“回来的聪明,也来不及烧茶招待你。”
吴盈道:“无事,没事喝什么茶。”
说完两人俱是沉默,都想起了那日茶馆的事情,目光相触又马上分开,清平不知要与她说些什么,吴盈先开了口:“我要调任回京了,吏部的文书已经到了。”
清平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道:“恭喜。”
吴盈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道:“这次回去,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你了。云恒二州遥隔万里,京官不许私自离京,也怕是再无可能了。”
清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关上了门,道:“也不一定,若是得空,也能有机会见上一面。”
“你在云州为官,又无家眷故旧,如何去恒州?”吴盈反问,“况且为官不离辖地,你能离开云州吗?”
“不能。”清平低声道,目光坚定地与她对视,“我不会离开此地。”
吴盈垂下眼,有些悲哀而嘲讽地道:“很久以前,我也这么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为之改变。但别忘了人心易变,你觉得你不会改变,也不会因此改变,最终,你还是会变了初衷。等你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你便会明白我今日所说的话。”
清平并不愿与她相争,辩解无用,将自己的心意剖开,辨个明白更是无用。她道:“如今你所想的日后也会改变,正如你所说,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唯一不变的便是变化本身。你若是执意去求一个不变,不如时过境迁以后,再来说这个问题吧。”
吴盈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片刻后手指微微发抖,她像是难以遏制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道:“李清平,我问你。”
“那日你离开贺州,你后悔吗?”
清平知道她说的是那日不告而别的事情,道:“不。”。
“说谎。”吴盈冷冷道,“你明明可以留下,选择不一样的生活,不必再如此艰难,每日如同行走在刀尖上,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清平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觉得有些难过又有些好笑,吴盈仿佛又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样子,她摇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
“我不愿意明白。”吴盈神色冰冷,深吸一口气道:“如果那天你没有走,你会留下来吗?”
她不等清平回答,又道:“你不会留下来罢?我真傻,竟然问你这种问题。”
清平看她心灰意冷般笑了笑,终是有些不忍,道:“不,我会留下来。”
吴盈愕然看着她,清平有些迟疑,却是缓慢道:“那时候,若是留下来,一切也未可知。不过我的确是想过要留下来的,吴盈。”
她终是将多年前沉积心中的情感在此刻宣泄出,“我的确是想与你一道去苍梧郡读书,那天我原本是——”
我原本是要去寻你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吴盈已经抱住了她,她把头埋在她肩上,低声道:“别说了,我知道的。”
“我是要走了,你以后真的会来寻我吗?”
岁月荏苒,周而复返,她们似乎又变成了小小孩童,吴盈抹了抹眼角的泪,清平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很多年前,她时常这般被人所嘲笑,人前不轻易落泪,总要晚课回来默不作声的哭一哭。
“会的。”清平道,“我会来见你的,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去看你。”
她言语中自有一种郑重,吴盈放开她,轻声道:“也是,你也可以给我写信,像之前那样,我都会回信你的。”
清平奇怪道:“什么信,我从未——”
吴盈脸色微变,刚想问个明白,突然敲门声响起,清平应了一声便去开门,留下吴盈在房中,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
清平拉开门,迎面便是白纱向她飘来,那人帷帽上一串红色珊瑚珠异常显眼。来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撩起白纱一角,低声道:“李大人,我劝你快些离开此地,时间已经不够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第107章 水仙
清平还没反过来, 邵洺却有些不耐地推了她一把, 径自向院中走去, 正巧与闻声出来的吴盈撞在一起。
邵洺帷帽被撞歪了, 急忙忙扶正,怒道:“这便是你府中的下人?怎地如此不懂规矩礼数?”
吴盈眼角微红, 神情冷肃,颇为鄙夷道:“要说礼数, 这位公子, 吴某这么多年未见哪家的男儿私入外女宅院的!”
清平连忙分开斗鸡似的两人, 还没来得及说句话,邵洺一摘帷帽, 冷笑道:“原来是乐安吴家, 高门豪族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大人果真是簪缨之家出来的!”
吴盈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尘土, 仿佛是在掸去令人生厌的东西,她眼神阴郁地扫过邵洺, 道:“原来是邵家四公子, 久仰大名, 果真是不同凡响。”
清平头痛的要命,吴盈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邵洺,也不知是听未听见他方才在门口讲的话,她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拂袖离去, 走前轻蔑的看了一眼邵洺,低声道:“不知所谓,成何体统!”
待她离去后,邵洺已经被气的脸都红了,他狠狠瞪了一眼吴盈离去的放向,咬牙切齿道:“无耻之徒,他人走狗!丢尽了世家女的脸面!”
清平只好将他请到厅中,邵洺几个深呼吸后才平复了情绪,坐在桌边郁郁不乐地扫了眼四周,见屋中陈设简陋,并无第二人居住的痕迹,才放了心,道:“这里这般破烂,你不如快些走吧。”
他话说的莫名其妙,清平有些疑惑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邵洺手摸着帷帽上那串鲜红的珠子,有些犹豫道:“有些事情我不便与你细说,你也......还是不知道为好。”
午后阳光洒满院中,有风吹来,将院中草木吹的哗哗作响,树影参差不齐,落在台阶下方;远处天空湛蓝无际,白云如棉絮淡然飘过,是一派祥和的景象,丝毫看不出什么不妥。清平猜他是知道了什么消息,隐约觉得是件大事,她沉默一会,才道:“多谢公子前来告知。”
大概是她有些过于平静,邵洺十分不解,道:“你不走?这次吏部考核,你有机会回京。难不成你要留在云州,这里有什么好的?”
清平有些疲惫地撑着自己额头,刚走了一个吴盈,又来了一个邵洺,两人偏偏都与她有几分纠葛,不能不明不白的应付过去。说来也有意思,吴盈先前劝过她,如今邵洺也是这般说辞,她勉强打起精神道:“留在云州没什么不好的,我已经习惯呆在这里了。”
邵洺显然有些意外,低头不知想了什么,道:“无论怎样我话已带到,李大人,离去或留下都在于你,我不会凭白无故来蒙骗你走。”
他神情有些萧索,起身戴上帷帽,低声道:“此地已非太平之地,邵家商队后日便要启程回闵州,你多多保重吧。”
他来去匆匆,清平静坐了一会,却无论无何也定不下心来。台阶下树影渐渐倾斜,在日光中慢慢移上台阶,她手在桌边轻轻叩了叩,但却想不明白邵家离去的缘由。
明明互市之中利益巨大,如今谁都不愿轻易放弃口中这块肥肉,更别说此时正是和谈之际,眼看着就要迎来繁荣期,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她心中掠过深深的不安,错综杂乱的思绪中,她莫名想起楚晙来。
和谈的结果究竟如何,楚晙又如何了?
她漫无目的绕着桌边走了几圈,还是决定回古城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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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傍晚的古城沐浴在灿烂的夕阳下,璨蓝的天空已有泰半近是墨蓝的夜色,云霞被染成火焰般瑰丽,一望无际的原野在落日的余辉中更显辽阔,不知谁家有炊烟袅袅升起,又消散在晚风中。偶有雁群从天空尽头飞过,几只野牛散漫地走在戈壁滩上,悠闲地在乱石中寻找草食。
马蹄踏过溅起尘土,并未破坏这闲适宁静的画面,而是迎着落日余晖,如离弦之箭般向古城飞去。
清平到达古城时已经入夜,她本想直接去王府寻楚晙,转念一想,还是先去了安平府衙,想去孙从善那边打听些消息。
没曾想孙从善居然还没回来,她便等了一会,便去了和谈当日所在的官衙外等候。
她刚刚到那里就听到人声喧哗,卫兵列队开道,里面的人似乎刚刚出来。眼见西戎使团的人离去,她拿着腰牌进了大门,还没踏入内院便听到有人在争执什么。
言大学士与身边一红袍官员争的面红耳赤,极其愤怒道:“视家国律法为儿戏,将祖宗基业这般拱手与人,秦大人,回京之后,你敢对你今日所说所做负责吗?”
那人慢条斯理道:“言大人莫要这般急躁,我自然是无愧于陛下的,这些东西都已经交由姜州牧,三郡郡长,以及使团的诸位大人看过了,怎么能就算我一个人的责任呢?”
言慕韵指着她道:“好!好!好!你好的很,待陛下的旨意下来,我倒要看看到这忠奸如何去定!”
“堂堂亲王竟然还要亲自去西戎王庭取和谈文契,秦大人,你真是好胆色啊!”
那人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如此能得我代国与西戎百年和平,信王殿下此行去算是大功一件,言学士,我还真不明白了,你再三阻挠,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听说秦大人师从严首辅,今日得见,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呐!”
言慕韵说完便甩袖子走人,那人显然也被气的不轻,在院中骂了几句,清平听的模模糊糊,但其中“信王、亲自去西戎”便令她心神大乱,还想靠近再听仔细些,却被人一把捂住嘴巴拖到山石后面,她想挣扎,恰巧言慕韵气喘吁吁地走过,她霎时便不敢动了。
等言慕韵过去后,那人才在她耳边道:“别出声,跟我来。”